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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美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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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夜寄邱员外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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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空

  第一节课后,我下着楼梯,李振华在身后叫住我:“霜霜!”

  我径自走着,没听见一样,李振华也不慌不忙,就在后面跟着,走到一楼,途径多个教室,李振华趁四下无人,将我推进了一个空教室里,把门关上了。

  “霜霜,这才上了一节课,你往哪去啊?”李振华此时有点嬉皮笑脸,但平时完全有另一副样子,明明可以端正温和,对我往往像个无赖混混。李振华装作没上回的事,他装得不够自然,上次他说错的那句话,就像烟头烫了桌布一个洞,只能盖着掩着才蒙混得过去。我回他:“你有事?”

  李振华说:“你逃课是去哪啊?”

  “你管我?”

  李振华说:“我哪敢管你。不过是问问。”

  “回家。”

  “岳嵩文家?”

  “这跟你有关系?”

  “我也是关心你,”李振华说:“和岳嵩文别那么近了,你玩不过他,迟早吃亏。”

  我奇了:“你今儿怎么这么狗拿耗子啊。老岳没帮你办成事儿吗?”

  李振华道:“一码归一码。”

  “你之前那么求他,还敢招惹他的我?”我说:“不信他能帮你,也能整你?”

  李振华听了我的话,反而露出了怜悯的样子:“你觉得他能为了你把我怎么样?霜霜,你也太把自己当成一回事了。”

  我听了这话心里很不是味儿,但在李振华面前我不会表示自己的软弱,我说:“随你怎么说,反正我是真不愿意搭理你,你让开。”说着往一边推他。

  李振华身体被推得一晃一晃的,也不忘嘲讽我:“你在这跟我还装什么正经?”

  我再一推他:“傻逼。”李振华底盘忒稳当,刚刚被我推得一晃一晃也是跟我玩呢,这会站得跟山一样,他说:“程霜,我是好心提醒你,岳嵩文不是什么好人,你自己别老糟践自己。”

  这是他第二次说“糟践”这个词了,我说:“那可真得谢谢你提醒了,他不是好人,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糟践我还不够?后头我没说,李振华拧了眉头:“霜霜,你吃火药了?”

  我说:“从前是看在王艺弘的面子跟你多叽歪,现在你俩也没什么关系了,我也就没理由给你好脸色了。以后管好你的鸡巴,别来我这犯贱,滚蛋。”

  说完我转身要走,李振华一把拉住我的胳膊,逼我和他对视。李振华的脸上有怒气,但又有其他情绪,显得复杂,他说:“霜霜,我不了解你么,你也不缺钱,也最烦跟办公室那群人打交道,你对岳嵩文是不是真当心思了?”

  “你要是了解我,就知道我没心。”

  “最好如此,”李振华说道:“你对岳嵩文那心思他可不当回事,我以前跟你说的,可不是说着玩的。”

  “行了,”我甩开他:“听你这大半天废话,还不如留教室继续听课。我走了,你记着我的话,以后别来找我。”

  “霜霜,你未免太无情了,就因为王艺弘?好歹是咱俩先认识,然后才是王艺弘吧?”

  “你以为你能和王艺弘比?”

  我走出了教学楼,迎面撞上一人,他手上一瓶开启的矿泉水,一下子洒了我一脸,我化的妆特别精心,当头一兜水泼来,实在难以自持,我立刻骂了句:“傻逼吧你!”,骂完我抬头一看,发现眼前此人乃是我们院的辅导员。

  他被我骂了这么一句,脸上阴沉沉的,我掏出一张纸巾按在脸上,遮住脸又添了句“导员,对不起啊,我没看见。”低着头溜了。

  辅导员其实看我很不顺眼,之前有几次院里的大活动,他让我出节目,唱歌跳舞什么的,或者是出礼仪,我回回拒绝,理由更是编都不想编,搪塞着跑了,在大一我没挂上老岳之前,他一直在给我穿小鞋,后来老岳罩着我,他才由敌视转为漠视。

  这么说来,我真的一直从老岳那里觅得了好处?
  可这些好处,就像李振华给我的那辆宝马一样,我买不起,也没有多稀罕。

  心里烦躁,我坐着校车到了后门,去了同在一条学院路的王艺弘的学校,没打招呼,直接溜进了她的教室,正是课间时分,王艺弘坐在第叁排位置,低头写着笔记,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在吃糖。

  我在她身旁坐下来,王艺弘抬头吓了一跳:“霜霜?”

  我说:“我没课,来找你,一会下课一起吃饭啊。”

  王艺弘点着头:“好啊好啊,我刚听说学院路新开了一家特好吃的部队火锅!”

  我抬手戳了戳她的腮帮子:“吃的什么,也给我一个。”

  王艺弘把手伸进包包里,摸出一大把五颜六色的糖果,笑眯眯说:“你挑一个。”

  我挑了一个椰子的,塞进嘴里,糖纸扔到一边,王艺弘伸着圆乎乎的小胖手,把我扔掉的糖纸拿了过来,放进包包的小口袋,我含着甜滋滋的糖,趴在桌子上就睡了。

  就是做得梦不怎么甜滋滋的,我又梦见我那个哥哥,拿我学校发的跳绳捆着我的手,再用我的内衣塞我的嘴,然后像一头猪一样拱上来,我找寻左右求救,只看到四面的白墙,再一看,天花板上缺了个口子,我爸、岳嵩文、李振华趴在那里一眨不眨的看着我被强.奸。

  下课王艺弘把我叫醒,我出了一头的汗,王艺弘给我纸巾,问我怎么了,我说教室太闷了。王艺弘把她的笔记本打开,给我扇了好几下的风。

  我们去吃了年糕火锅。

  王艺弘连加叁份芝士,又要了芝士玉米和炸虾炸鸡,点了韩国的气泡果汁,一口年糕一口肉,吃吃喝喝地得开心。王艺弘的样子真的超级好下饭,光看着她在对面,我都觉得饭菜香了一倍。

  中场休息,王艺弘喝一口果汁压了压,问我什么时候停课。

  我说:“十九号吧,我忘了。”

  “那你来来我们家住几天呗,我妈妈她可想你了。”

  我笑了:“我也好想你妈妈坐的饭。”

  “那你就来呗,现在我妈都不给我做好吃的了,又嫌麻烦又嫌我胖,要是你来了,她肯定乐意做一大堆好吃的。”

  “那我明天就去?”

  “你不来我家住了吗?”王艺弘看着我,又塞了一筷子培根。

  我说:“我现在在老岳家住着呢,他刚出差去了,正好停课那几天回来。”

  王艺弘瞪大了眼:“你们,你们同居了?”

  我说:“嗯。”

  “……岳嵩文他到底又多大啊?他没结婚吗?”

  我被她问住了,老岳有多大?我好像真的不知道,我只能回答后面的问题,“结过,离了。”

  王艺弘说:“你这是要玩真的呀?”

  这是今天第二次被人问我是不是要和老岳动真格的了,真真假假有那么重要?还不如得过且过,把每天过好了去,也许第二天老岳就把我赶走,也许下一秒我就觉得老岳不怎么样而甩了他,这种事情谁说得准?又为什么每天想着、烦恼着呢?我回答王艺弘:“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

  王艺弘说:“霜霜,你可要幸福啊。”

  王艺弘说话冒的傻气不是一般得多,这样突如其来贴心贴肺地抒情,言语风格还和零几年的言情小说相像,我也是服了,强抵着胃里的酸水也回她一句:“你也是。”

  正说着,桌边忽然靠近了一个人,一瓶饮料放在桌子上,发出一声轻响,来人笑着:“美女,留个联系方式啊?”

  正说零几年的言情小说,就来了一个自以为是的老土家伙,我头也没抬:“对面是我女朋友,你找她要吧。”

  这人愣了一愣,握着饮料的手放下又抬起,尴尬得进退两难,王艺弘在对面小小声地说:“对不起喔。”

  男生把饮料放下,说了声没关系,手插在兜里走了,他身后一堆同伴,他搔首弄姿地对他们耸了一个肩,表示不屑。

  我用手机屏幕照了照脸,是不是辅导员那瓶水,把我妆洗掉太多,我是不是丑了,这种傻逼也敢找我搭讪。

  从前一起厮混过的朋友说过我:“起先见你,我们谁也不敢和你搭话的,你往那一坐,忒高冷,忒高贵。”

  他们说得是醉话,当然有水分。不过当时他们的确没有一个主动来找我说话的,而是派了一个代表出来,邀我去他们那桌喝酒。这个代表就是李振华。他当时吊儿郎当地走来,靠着我的桌子,笑了一下才问我,你也是G大的吧?这届新生?

  跟李振华相识一场,到头来这样收场,我发现我真是倒霉,跟人从来没什么好下场过,我想到老岳,老岳也在这个诅咒里?
  眼前的王艺弘喝了一大口饮料,对我说:“霜霜,你太好看,太受欢迎了。”

  我自恋地眨眨眼睛:“那可不。”

  王艺弘却闷闷着说:“我要是有你这么好看就好了,也许李振华就不会甩我了。”

  我敲一下年糕锅的边:“王艺弘,你可别这样想,这不是你的错。”

  王艺弘的话说到为止,也就不说了。她扯了扯嘴角,继续打捞火锅嚼食炸物,我拆开了餐巾纸,擦了擦嘴。

  王艺弘下午还有课,吃完饭我们道别,她回了学校,我坐上了出租车,说了老岳家的地址。

  回到老岳家里,窗帘都拉着,昏暗无比,还是我前几晚拉上的窗帘,早起也不想着拉开,就在昏暗里走动,不过也好,挡了点紫外线。

  开了空调,凉风吹来,老岳家里就变得冷飕飕的,主要是空,开阔空荡,老岳家装饰物很少,家具也是简洁的类型,墙是白的,空落落的,窗前吊了两盆兰草,角落一盆竹子,绿是绿,但都是老派植物,现在年轻人哪养这个?显得多寡然无味。摆放位置也规矩得没趣透了。

  像老岳这个人,整天上课,看书,搞女学生,一板一眼地上课,一板一眼地看书,一板一眼地搞我。

  老岳,还有好几天才能回来呢。

  竟然有点想他了。

  第二天我去了王艺弘家吃中饭,王艺弘的妈妈果然做了一大堆好吃的,王艺弘的爸爸不在家,叁个女人在桌子上,吃得更是愉快,只是王艺弘,被她妈妈打了好几次手,说抢了专门为我做的菜。

  王艺弘委委屈屈,把菜给我拨了一点,才敢再去夹。

  王艺弘的妈妈很喜欢我,我很懂怎么讨长辈喜欢,从前我在家里,和父母关系不大好,但和家里的老长辈们,关系是极其亲昵的,小学在家不让碰电脑,去了爷爷姥爷家,非让我玩个痛快,期间又切水果又冲牛奶,临走还要偷偷塞给我钱。

  王艺弘的妈妈很漂亮,不算年轻了,十分气质。她一直招呼着我吃菜,席间还说:“你叔叔在单位吃食堂,是无缘享受了。”我忽然想到了李振华说的有关王艺弘爸爸的事,觉得心里有点难受,可是又没有什么帮得上的地方,这难受也显得自以为是了。

  吃完饭王艺弘被派去刷碗,王艺弘说妈我不会啊,王妈妈说:“洗碗机就在那里,放进去不会吗?”

  王艺弘在厨房忙活,王妈妈得空和我说话,她说:“霜霜,你看王艺弘,这样傻的性子,从小到大也没什么朋友,你是个好孩子,只有你愿意陪着她。”

  我忙说:“阿姨,你说的这是哪的话,其实王艺弘照顾我更多,真的,她对我特别好。”

  王妈妈笑了笑,挽了鬓角要说什么,王艺弘从厨房里探出圆乎乎的脑袋:“妈,你又说我什么坏话呢?”

  王妈妈嗔道:“能说你什么?你长这么大,做过一件好事没,不让人说你的坏话,还有什么可说的?”

  王艺弘哀嚎一声,王妈妈看了看我,又说:“最近怎么也没见振华来咱们家吃饭了,霜霜,你们不是一个学校的么。”

  我看看王艺弘,又看看王妈妈,王艺弘立刻答道:“李振华最近特别忙,他一直住公司里呢。”

  王妈妈皱着眉:“那个他和他堂哥搞得公司?不过,我听说她堂哥不是出了事吗,怎么还和他混在一起。”

  王艺弘说:“哎,已经没事了。”

  王妈妈还想说什么,看到了坐在一旁的我,只低声说了句:“这孩子。”

  原来李振华和他堂哥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怪不得全家就他关心他堂哥,若是他堂哥真出了什么事,李振华的公司也要黄了。

  后来我又在王艺弘家吃过两次饭,其他时候要么不吃,要么在食堂对付,我在宿舍也住了两天,舍友见我都十分惊奇,说你怎么不在外面住了?我说:“换换口味,调剂调剂。”

  他们以为我和男朋友吵了架,也就看我在宿舍里躺了两天,课也基本不去上,下楼拿拿外卖,在床上看一天电影。

  老岳该回来的日子,我早上还在宿舍睡着,忽然舍友打了电话:“程霜,你还睡呢,导员来点名了,刚点了楼下,现在正上着楼呢。”

  我本是不想去,再床上躺了两秒,一下子回忆起自己前些日子在教学楼门口骂了辅导员的事,又联想到这学期的平时分,马上期末了,可不能晚节不保,电光火石之间,我就已跳起,在吊带睡裙外面套了一件罩衫,踩着人字拖就跑,狂奔至教学楼,果然在主楼梯看见了辅导员和他一众学生会喽啰,我调转方向,走侧楼梯。

  一路埋头,人字拖啪嗒啪嗒响,在早已上课五分钟的教室走廊十分震耳,但也管不了那么多,我一面跑一面打开手机,找到了今日的课程表,查看这节课在哪个教室,再抬头来找教室门牌,忽然眼角一个影子,高挑细瘦,我脚步不由自主的渐停,那个瘦高的影子近了,穿着衬衫长裤,手里摊着一本书,一面翻过一页,一面走来。我的声响太大,他早看到了我,隔着镜片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站住了,叫声:“……老岳。”暗暗抬手把掉落的罩衫拉到肩膀上,视野里垂着些发丝,想必此刻的形容是不大整齐。

  老岳依旧看着我,不说一句话,几秒钟后又去看他那手中的书,至此就都垂着眼了,一直到我面前,他将书合上,食指夹在他刚翻过的那页,向右多迈了一步,绕过我平静地走了。我还呆在原地,却看见了老岳身后,辅导员一行已浩荡而来,我连忙转身钻进教室。

  老师在台上已讲着课,见我闯入十分不悦,但还是准我进去了,我刚落座,他问我,那位刚进来的同学,你的书呢?我装傻,他又说:“这个同学我认识,却不熟悉,你上课的次数不太够吧?”

  台下一阵笑声,舍友在前排,转了头同情看我,我继续装傻,就在这片欢声笑语里,辅导员就进来,冷着一张脸,说“笑什么呢,安静。”,身旁学习部的学姐也是冷着一张脸,哗啦啦翻着点名册,开始点名。

  我在座位上,这堂是大课,四周的人我也是认识,却不熟悉,也没有书,干脆玩起了手指头,做得美甲有些时候了,指甲变得长长的,留白一块,看得我很不舒服,下午有时间去重做一个。

  点名点到我这里,我举手喊了到,只看到如一个球般的辅导员,冷峻地抱着臂,狠狠地剜了我一眼。

  我当没看见,收了手低头玩手机。又想到今天老岳回来了,我不在家好好腻着老岳,去什么美甲店。

  真是糊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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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真的吗

  待这位老师讲了一节课,我便给自己放了假,鬼祟溜出教室,绕过老岳所在的办公区,从另一侧楼梯下去了,途径一面镜子,一照,啊,今天形象的确不怎么样。

  想起老岳在走廊上瞥我的那不咸不淡的一眼,我抓了两把头发,决定回宿舍,换个衣服化个妆。

  这一收拾就是一个小时,在镜子前左左右右照了,还亲手扯了扯假睫毛,确定我怎么挤眉弄眼也它也掉不下来了,我才出门,车打到老岳小区门口,我忽然想着,这几日我没在老岳家生火,早忘了老岳家盐巴吃光的事,又在小区门口的超市买了两袋子盐,提着塑料袋,一甩一甩地朝老岳家走。

  是时十二点零几分,我左顾右盼,老岳这时候应该从学校回家了,或许我们在小区就能打个照面,我一路扭着脖子走路,一直走到小区楼下,看到了楼下停着的半旧宝来,这辆破车,我从前不知道,只当老岳一个穷教书的,开什么车也是无所谓的,现在知道了老岳是个什么样的情况,还看他开着这辆宝来,且很宝贝,爱骑的地位,也是搞不懂了。

  路过那车时脚腕处缠上来一点热气,想必老岳是刚回来,开门按电梯,看到数字正好停在老岳的楼层。不知怎么,等着那电梯下降,变换着数字,我的心砰砰跳的很快,还感觉脸颊上热乎乎,胸口里紧巴巴的,真是奇怪。

  电梯门开,我捏着早已掏出的钥匙,飞快开了门,门一大开,就看见了客厅里的老岳,老岳正扯着闭合的窗帘,听到了开门的声响,转过头来。

  我叫一声:“老岳!”叫得有点过分热情了,声音出来把我自己都吓一跳,不像是欢迎老岳,像找他寻仇的。

  老岳望着我,平澜无波的一张雪白面皮,“你怎么来了?”

  我愣了一愣。老岳将窗帘拉开,转手抚摸上了兰草的叶子,眉头一下子皱起来了,我有些心虚:忘了老岳家的这些植物,最后一次看见它们时,好像叶子尖尖全黄了。

  老岳看我还在这里,转了身对着我:“我看你很多东西没有收拾完,是来取的吗?”

  我问:“什么东西?”

  老岳问,“你不是要走?”

  我连连摆手,一面走到了客厅:“不走不走。”把手里的塑料袋放在茶几上,我过去给了老岳一个闷头闷脸的熊抱,当然,闷我的头闷我的脸,老岳比我高一个头的。再说我也不敢动他——连他的眼睫毛,我想摸好久了,但一次也没偷偷摸过。

  我又说了一遍:“我才不走呢。”

  岳嵩文任我抱了一会,一会之后就拍拍我的后背,让我从他身上起来,他的眼落到茶几上:“那是什么?”

  “盐!”我献宝一样双手捧着向展示,“咱们家没盐了,我买了两袋。”

  老岳垂着眼,“我记得我走时就没有了。”

  我只能回:“嘿嘿。”

  他拿过了我手里的盐,走到厨房去,取了调料罐子将盐倒进去,问我其他的话:“这一个星期里,你没在家住?”

  我说:“不是啊,就有两天在学校了。这不是你不在,我一个人住的也没意思嘛。”

  岳嵩文发出两声像笑一样的声音,听着挺温和的,但是意味不明确,也不知是认可我的话还是嘲笑我过分谄媚。倒净了盐,他将余下那袋收进柜子,问我吃饭了没。

  我说:“没有呢。”

  老岳说:“那么早就逃课,怎么连顿饭都没吃?”

  我眼皮一跳,“老岳,我……”

  岳嵩文绕过我,在餐厅的橱柜里拿出了围裙,系上带子,对我说:“在外面等,一会和你说这事。”

  我拉了餐厅一把椅子,倒坐着,扒着椅背,看老岳做饭,老岳洗着手,抬眼看了我一下,将厨房门关上了。

  我在餐厅坐得无趣,站起来在房间里晃悠。卧室里老岳的行李箱打开在地上,里面衣服都收拾完毕,挂进了衣柜里,这着实是个工程,我进来时看老岳也是刚进门不久,想着老岳是昨晚,或者是今早到的家。

  回想他早上看我那一眼,六亲不认的一眼,应该是老岳回了家,没见到我,以为我选择了“走”。

  探头看了一下岳嵩文打开的行李箱,他的东西一向收拾得井井有条,把空间的有效利用发挥到极致。即使是收拾到一半,也是整整齐齐的,我撇撇嘴,正欲移开目光,忽见得行李箱的纱网间朦胧一只盒子,熟悉的包装颜色,我把它掏出了,这一盒保险套,里面剩下叁个,在宽松的空间里歪斜立着。

  我的手抖了抖,那包装上印刷的字条十分刺目,正是岳嵩文常用的那一款。良久后从厨房传来的,遥遥的一些声响惊动了我,把我从呆滞的动作和脑中的狂暴觉醒,我颤抖了手指,将这盒保险套放回了原处。为了更像没有人动过的样子,我调整了几次盒子的斜度。

  缓慢从卧室出来,脑中响起了李振华对我说的:“岳嵩文不止一个女人”。

  还要求我为他守身如玉。

  和李振华睡过一觉,并不是我自愿,我却承担了罪责,挨了他一顿打,那顿,包含羞辱、情欲、惩戒的打。

  我值得吗?我是玩真的吗?我是陷进去了吗?

  我知道老岳只把我当一个小玩意儿,我能清楚认识自己,我也能在这个角色中讨得他的欢心,这种欢心又是什么呢?我喜欢猫也喜欢狗,小区里流浪猫很常见,我每次遇到,都要停下来和它们喵喵喵地说会话。狗更温顺,尤其是家养的,会主动露出肚皮,低着头任人抚摸。李振华说的没错啊,我情愿当了一条狗。

  我之前从没想过,我会为一个人这样掉身份,也许我也没什么身份,可自古只有我甩别人——我上回说的被人甩,也是我在对方先说分手前先下手为强的,还有那些倒贴我的,总之没见过哪个是我自己上去抓着不放的。

  老岳还在厨房,我轻轻走出卧室,坐到客厅的沙发上,看了一会非诚勿扰。

  男嘉宾在VCR中追忆着自己的情史。而我和老岳的第一次交手又是谁站了上风?

  老岳名声在外,我从李振华那听说了他和女学生的八卦,暗地里观察一阵,觉得他这人有趣。讲台上是那样正经的样子,还对我这种怠慢学业的问题学生不屑一顾,私底下却有着那样的行事作风。我甚至都怀疑流言的确切性了,岳嵩文如果真像我那个教师子弟的朋友酒桌上说的,那真是衣冠禽兽、道貌岸然到一种境界了。我对他的兴趣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在课上故意目不转睛的看他,他却不用正眼瞧我,我来了劲,直接主动出击,约了他晚饭,岳嵩文当时皱了眉,看我良久,说了句,好。

  当晚我们就上了床。岳嵩文很可以,各方面都可以。完事之后他看了一下表,穿着衣服对我说:“学校应该封寝了,你今晚在这里住吧。”他穿戴整齐,推门走了。

  我本来就只是一时兴起,并没有想就此和老岳建立长期的关系,然而老岳这个人太特别了,和中年人我也有过交道,他们乐意用年龄和社会地位上的优势来对你进行统治,他们沾沾自喜又刻意维持,看着庄重高雅,实则幼稚无聊得要死,又自大又好胜,没意思得很。

  老岳有些不一样。那之后老岳没有主动找过我,对我的态度也如从前,他上课,下课,和向他发问的学生说话,其余时间不会开口,走廊上遇见,我故意扬了头看他,对他使眼色,然而老岳直至与我擦肩而过,都没多看我一眼,搞得我很滑稽。

  直到一次我请假,辅导员不在,教学区只有他一个人的办公室有人,我拿着一张条子,推开了他的门,老岳一人坐在宽大的写字台后,抬眼看了我,“有事吗?”

  我说:“老师,辅导员不在,其他老师好像都去开会了。我临时想请假,您能帮我签个字吗?”

  老岳接过我手里的条子,反复看了一遍,说:“你们辅导员让我签?”

  我说:“不是。导员开会去了,书记也不在,之后的课是一定要点名的,我也马上要走,您看能帮我想想办法吗?”

  岳嵩文把假条拿着看了看,看了就笑了,“你什么假?”

  “病假。”

  “病历呢?”

  “没看怎么有病历?”我顶回去。

  “规矩你不知道吗?没有病历请不了病假。这周教学检查周,比以往严。”岳嵩文气定神闲,而后说:“我应该没记错,你们这级周四下午都是没课的吧。”

  我噎了一下,颇不尴尬的道:“串课了。”

  老岳没再问下去,他取了桌上一支笔,在纸条上洋洋洒洒,我凑过头看,他已拿着纸条放在我手里,我低头看,纸条上只有一串数字。岳嵩文将钢笔的盖子盖好,继续说道:“如果你今天下午真的有课,我会替你和辅导员讲。这是我的电话,中午一点后打给我。”

  老岳一下子看透了我,同时也让我达到了目的,这样一来并没有让我感觉胜利,也完全不能说是失败。他摆足了架子,而我在来之前也知道自己借口拙劣,不过是迈出这一步来,进门看看老岳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我那时对他可太好奇了。

  电视里这位男嘉宾成功牵手心动女生,老岳在这时推开了厨房的门,一面将围裙接下放在橱柜上,一面叫我:“饭好了,去端碗。”

  我关了电视,去端菜盛米,一一摆出。老岳坐在餐桌主位上,看我忙活。

  老岳做了两菜一汤,两菜有一荤一素,素是凉拌腐竹,荤是清炒虾仁,还有那汤,紫菜虾米汤。老岳接了我递过去的碗筷,说:“家里没什么菜了,将就点。”

  我说:“唉,是,巧妇难无米之炊啊。”

  老岳放了筷子,看我一眼。

  我连塞了一筷子虾仁,这些速冻虾仁本是用来炒蛋炒饭的,单拿出来成一道菜,一般好吃,但我故意吃得津津有味。岳嵩文对速冻食品一向持保留态度,吃得略有不满,但看我吃得拼力,他举筷子多吃了一点。

  吃完了饭,老岳和我在桌旁又坐了一会,老岳似是平常地对我说:“下次我不在家,你记得给花草浇水。”

  我点头:“嗯!知道了。”

  老岳听我回答完,他着看我,眉毛是微微抬起来的,笑问:“这次不走了?”

  我说:“不走了,不走了。”

  老岳点了头,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碟。他端着它们到了厨房的水池边,和着哗哗的水流,我只看得他的背影,他背对着我说:“我在楼下,没看见你的车。”

  我的车?我的什么车?我想到了:“还在车库里停着呢。”

  老岳说:“怎么不开?”老岳把碗筷放进了洗碗机,擦着手从厨房出来,去玄关那里,打开一只抽屉,拿了一张卡出来,“不要怕费油。”

  我瞥了一眼卡片,中国石化,再一抬头,老岳和善地望着我,镜片通透透的光亮,我收了卡,说了句:“我一会儿去车库里开出来。”

  老岳应了一声,去了卫生间,盛了一壶水出来,走到客厅窗前浇他的兰草,十分专注,我把碗筷收拾了,老岳已是要出门的样子,我一愣:“你去哪啊?”

  老岳说:“我去趟超市。”

  我随口说:“我也去。”

  老岳干脆的拒绝了。我想了想,也许我和老岳的确不适合一起在公共场合出现,但仍心有不甘:“大中午的,你又刚回来,不休息一会啊?”

  老岳弯下身将鞋拔放入鞋中,踏进去一只脚,又依法炮制,彻底穿戴整齐,他从鞋柜上拿起他黑棕色的公文包,夹在腋下,打开了门,关门时抬头看我一眼:“别忘了,你下午也有课。”

  他就这么走了。

  我站在玄关愣了一会,回身去了卧室,老岳的行李依旧打开着在床上,那盒保险套也不明不暗地待在原来的地方,看来老岳并不认为这是应该避嫌我的事情,我绕过床,在床头柜里翻检一阵,找出了装在信封里的车钥匙,相关手续。还有那张支票,支票上压着一张卡,是老岳说过的“分手费”。

  我见外头日头十分热烈,又补了一层防晒才出的门,从车库里开了车出来,小区的保安看是不熟悉的车牌,让我停下做登记,我挥着手说:“别登记了,这车管人借的,我就开这么一次。”

  保安熟悉我的脸,让我走了。

  我联系过一个认识的朋友,说要卖车。我在本市认识的人差不多也是李振华的朋友,他在他的店门口等我,见到我开的车就懂了,他知道是李振华给我的,他说:“怎么要卖?”我说:“看得不顺眼。”他说:“手续全吗?”我说:“你看着吧,卖多少都行。”他明白了我的意思,很痛快的把车留下了。谈价钱时说了一堆方案,可以让我的获得资金最大化,他说等几天联系了买主,当面签协议。我告诉他不用这么麻烦。我怕拖着生事,到时候李振华知道了免不了又一番纠缠。我说:“你直接把钱打给我吧,你也知道不是我的车,哪怕等一会你让李振华自己过来把这车开走呢,我不管这些。”我说着这话,他听着明显在猜测我和李振华出了什么事,我不想多谈,大概李振华也不想让他表哥的事弄得人尽皆知。尽管让他猜去,也也合他的意,一辆新车折了百分之二十几的价格,打款时我拿了老岳给我的那张卡,让他把钱打进这里面。

  前脚出来后脚李振华就来了电话:“为什么把车卖了?”

  我用同样的话回他:“看着不顺眼。”

  李振华要说什么,我说钱我打给老岳了,可没占你什么便宜,你别以为又有个借口能来烦我,说着把电话给掐了。

  之后坐出租去了银行,支票也提了现,同样打进那张卡里。

  最终忙完这一趟回了家,才是下午叁四点钟,开门却见老岳坐在沙发上,我说:“你回来了?”

  老岳没有说话,我去冰箱拿水喝,冰箱里已经放满果蔬蛋奶,我塞进冰箱的两瓶苏打水被拿出来摆在一旁,我想着重新放回去,岳嵩文在客厅说:“不要总喝冰的。”

  我于是乖乖将水放了回去。折回客厅,岳嵩文抬起头问我:“车卖了?”

  我说:“嗯。”

  老岳不清不楚地笑了,让人不明白他是高兴还是动了气。我猜他应该是愉悦的,因为车子毕竟是李振华送出手的东西,我沾多了不好。老岳笑着,问我:“怎么卖了?”

  我直接说:“我不喜欢。”

  “怎么不喜欢?”老岳追问,挂着的那笑一会慈祥一会没温度。

  “怎么都不喜欢。”我窝到沙发上,依偎着老岳的肩膀,天热起来,老岳开空调只开到二十七度,而我喜欢十八度,再穿长衣长裤,所以在老岳适意的温度里,我感觉燥热,好在贴着老岳,老岳皮肤温温凉凉的,衣料也被冷气吹得凉丝丝,是个非常舒适的大布偶——我可不敢真当他是个布偶。

  “小程,”老岳抬了一手摸了摸我的头顶,轻轻把弄我的头发,“你总耍你的那点小聪明,”他又说:“怎么不多分些心思在学习上呢?”

  我被噎住了,又想到,老岳中午临走前,还提醒我去上课,“老岳,”我对他说出了我的不解:“你怎么老劝我学习呢?”

  “我是你老师,不该管么?”老岳回答。

  “老师还和学生上床吗?”我嘟囔了一句,老岳总督促我学习这事我忍了很久,现在忍不住开始抱怨。

  老岳却冷了脸,我本是靠在他的肩膀上,他向后倾靠在沙发椅背,再抬了手,忽地将我按在沙发上,我的小腹顶着他的膝盖,老岳问我:“你刚刚说什么?”

  我噤了声,不敢再言。老岳半叹口气:“程霜啊程霜,你真是……”

  他言未尽而旨远,巴掌倒不含糊,利利落落打在我屁股上,隔着一层衣料,倒是不疼,就是这样的姿势,这样的情境,让我觉得羞耻,且回想起一个星期前老岳临走时给我的那一场教训,我是真的被打怕了,虽然那时老岳看我涕泗横流的模样,说了一句“我还没使五分的力”,由此见得,老岳的手是真的黑。

  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等着老岳再打,老岳却是感觉到了我的畏惧,停了手,说:“怕了?”

  我低声哀求:“轻点儿。”

  老岳低低笑起来:“我有用力气吗?”他拍拍我的后背:“好了,起来。”

  我翻了个身子,仰躺着望着上方的老岳,老岳静静带笑地看着我,轮廓柔和,头发一丝不苟地梳着,雪白皮肤,温文尔雅的模样,这样的老岳,我反而不敢看,垂着眼,我说:“老岳,你生气了?”

  “你说呢?”老岳道:“程霜,我教过那么多学生,第一次遇到你这样的。”他的指头探入了我的头发里,一点点梳理着,“你很聪明,就是不努力。如果不要这么懒惰,懈怠自己,一定能做出成绩。”

  我低声应了一句。

  岳嵩文继续说道:“你现在有多大?二十多岁,正是拼搏的时候,不应该只想着玩乐,总是混日子。你的父母把你送到学校,不是想看你过得像社会青年,而是想让你成为一个有学识的人。知识,能力,这些都是你自己的东西,别人抢不走的,学不压身,技不妨人,……”

  他说的这些话,我都听烂了,他也开始了,也开始教育我,这时候他像我妈,像我爸,像一切让我感到不适的长辈。他们说着泱泱的大道理,满口满心地用为我好的名义约束我的生活。尤其是老岳他谈到了将来,将来是什么样的呢?我从未想过,可是看着眼前的老岳,他细白皮肤,娓娓道来,那平和俊秀的模样,却是两鬓斑白,眉眼沧桑了。我的未来里会有老岳吗?我不敢想,面对拥有畅想失去是痛苦的,也就不想了。

  我不想,老岳却是还在说着。他可能比我的父母年龄大,不过他跟那些人明显还是不一样,他对我说着教,明明就是漫不经心,眼神也像看着一个很小的孩子,完全是在路边教训随地扔垃圾的淘气孩子的样子。他就是上对下的姿态,我们虽然上床,他仍是我的长辈,是和我不同世界的人。

  我不想再听老岳长篇大论,盯着他那张合的薄嘴唇,起身吻了上去。

  老岳只是些微停滞,便娴熟地回应了我,渐渐地他掌握了主导权,将我压在沙发上,继续缓慢亲吻。

  我勾着老岳的脖子,为他解了衬衫扣子,老岳按住我不安分的手,停下了说了一句:“不愿意听了?”

  我用自己的鼻子去蹭他的脸颊,“你出差去好久,我好想你。”

  老岳微微笑着,将眼镜摘下,放置到茶几上。

  我挂在他身上,他用手将我半托举起来,指尖勾着我的内衣拉下去,内裤边角在皮肤上拧成一道细绳,岳嵩文有点坏心眼,把细绳勒在大腿根,抻一下又松开,像教鞭打了一下。我拿膝盖蹭蹭岳嵩文的腰,还往上抬屁股要岳嵩文把内衣摘掉,岳嵩文却是就打算这么放置着不管,内衣成绳陷进皮肤里,岳嵩文把我按下去,我以为他要骑乘位,他不太喜欢这个姿势的,果然只是搂紧了我,转身把我推进沙发里,力气大的我的背都抵到沙发的龙骨上。我还想抱着他的脖子,岳嵩文缓慢耐心的把我的手指一根根扒开,抓着我的手摆到沙发面上。沙发光溜溜的什么也抓不住,他撑着沙发俯下身来看我,总是微微带笑的。我就用腿盘住他的腰。他不着急渔色,只拿温柔的眉眼对着我。

  我伸着胳膊去掩他的眉眼,小声说:“老岳,你把我看湿了。”

  岳嵩文握住我的手腕,把嘴唇贴到手腕内侧能显出血管的位置。我这里火烧眉毛了,他那边还气定神闲的。也要不说他是老当益壮,一个星期将一整盒保险套用到只剩叁个,还能这样龙虎精神。

  完事之后,老岳将保险套扔进了茶几旁的垃圾桶,倾身从纸抽里抽了两张纸,揩掉了沙发上的痕迹,结束后告诉我:“小程,其实我很高兴,你今天做得很好。”

  咋一听还以为他是在夸奖我的床技,反应过来才知道他是指我卖了车的事情。

  老岳还说我是“耍了小聪明”,大概也指我将卖车的钱和支票上的数目一并存入了他给我的那张卡里,而我仍未使用那张卡,且并不打算用,钱既放在了那里,我又不使他再因为钱财关系生气。

  不用老岳的钱,我是这样想的,虽然和岳嵩文说了贪心的话,但我还是不想像老岳从前的那些“学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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