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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田大队长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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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他环顾一下屋里,在场的有好几个人。他是个好人,他真是把好事做到家了。他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事,因为那样将对出纳员不利,会给人一种马马马虎虎的印象。他往出纳员跟前靠近些,悄声地说:“多了三十块钱。”他一面说,一面侧转身体,挡住别人的视线,把多出的三十块钱递回去。出纳员一时没能领会梁梦一的一片好意,却大声地说道:“不能吧!”这么一嚷,在场的人就都知道了。出纳员不相信自己会如此马虎大意,但梁梦一的报销款仍然原样没动地在手里拿着,没和别的钱混过。出纳员从梁梦一手里接过钱来,又重新数了一遍,结果当然还是多出那三十块钱。

    出纳员对梁梦一非常感激,在场的人们对梁梦一的诚实表现也都投以敬佩的目光,都说他“行,真行!”但梁梦一却不以为然,认为这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做人原本就应该是这样的。

    就是在市场上买东西,卖主多找给他钱了,他也是毫不犹豫地就告诉人家。他认为,钱是好东西,可钱要从正道来,要来得光明磊落,问心无愧。他信奉那句古语:“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可是后来,他的想法渐渐地变了,甚至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梁梦一觉得自己算是看透了,历史已经进入了一个没有正人君子的时代,芸芸众生尽是些见利忘义、巧取豪夺、丧尽天良的小人。不是吗?你看那些小商小贩,他们往猪肉里注水,往豆油里掺米汤,往辣椒面里掺玉米皮儿,用工业酒精勾兑白酒,用硫磺熏蒸木耳,等等,等等。掺杂使假,以次充好,什么缺德的坏招损招都有。那些卖服装的,更是连蒙带唬,明明卖一二百块钱就有赚头,却千儿八百地要价,蒙住了就狠狠地宰你一刀,蒙不住就少挣点。说是正当经营,公平交易,上哪儿去找!那些搞建筑的包工头儿们,有几个不是偷工减料的?若是按照标准施工,他们哪里能挣到那么多钱!那些贪官污吏们,得不到好处的时候,百般刁难,处处设卡;一旦得了好处,不管是什么违法的事都敢大开方便之门。那些企业承包者,有几个不是变着法儿地往自己的腰包里搂!他们打着改革的幌子,花样百出,胡作非为,钱搂足了,企业垮了,他们在上面花钱走动走动,挪个窝儿,又到别处去包去捞。那些热衷于引进设备上项目的决策者们,其中也不乏借机牟取私利,中饱私囊之徒。只要自己能从中得到回扣,他们宁可引进的设备残次废弃,使国家和企业蒙受巨大的经济损失。他们的逻辑就是,烧毁一栋房子不可惜,只要能给自己煮熟一个鸡蛋就行。官商勾结,权钱交易。多少年过去,有多少人成了暴发户,有多少人兜里揣进了百万千万,却仍旧站在台上唱着廉政呀为民呀之类的高调。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禹入裸国亦裸”。别人如此不仁不义,自己为什么一定要讲道德良心呢?世道变了,人心变了,自己也要有所改变,不能再墨守成规。梁梦一觉得自己变得聪明了,他把自己的这种认识看作是灵魂深处的一次革命。

    这以后,有一次去市场买肉。他买了一斤半猪肉,六块钱一斤,他应该给卖主九块钱。他刚要掏钱,可卖肉的一时糊涂,以为梁梦一已经给了他十块钱,不但没向梁梦一要钱,反而递过来一块钱,满脸赔笑,得意洋洋地说道:“找给你一块钱,——把肉拿好,下次再来。”

    梁梦一接过钱来觉得不对劲,前后一想,知道是卖肉的搞错了。他定了定神,没露声色,不紧不慢地走开了。他也觉得这样做不大光彩,他甚至也想转回头去把事情说开了。可他转念一想,现在这些做买卖的,没有几个好人!他卖一头猪,说不定往里面注多少水呢!把水当肉卖,不知赚了多少昧心钱呢!现在损失个十块八块的算个啥!活该!也算老天有眼。这么一想便心安理得了。

    另有一次是在电视里看到一则报道,说某市一出租车司机拾到三万块钱,司机经多方查找,终于找到了失主。

    看了这则报道,梁梦一在同事们面前发表议论道:

    “能随手带着几万元现金的一定是个有钱的主儿,真正给公家办事的不敢带那么多现金,怕万一丢了赔不起。有钱人拿几万块钱就如同我们一般人出门带上几百块钱路费和零花钱一样。他们那么有钱,丢点无所谓的。再说,那钱也不一定就是好来的,捡到了就捡到了,也不是偷的,至多不过先在家里放上几天,失主找上了就完璧归赵,找不着也就算了,干吗还要主动寻找失主呢?他这样做无外乎几种情况:要么是贪图拾金不昧的虚名;要么就是被人发现了,不好隐瞒下来;要么就是胆小,心理素质差,精神上承受不了。如果是图名,或是迫不得已,那还另当别论。若是后面一种原因,那就太让人耻笑了。”

    由梁梦一的这种种想法,人们几乎可以想象到,他最终将怎样处理这二十万元的巨款。

    “你还没睡着哇?”梁梦一的妻子温惠贤睡醒一觉,一边起身上厕所,一边关切地问道。

    梁梦一随便应了一声,也没说什么。

    妻子上厕所回来,打着了灯,眯缝着眼睛往墙上看了看,见时钟的时针已经过了十二点,就找来了手纸,脱了裤衩,露出一个白白的大屁股来。但她没有钻进梁梦一的被窝,而是回到了自己的被里。

    温惠贤并非一个性欲很强的女人,特别是在厂子里上了一天班,已经很累了,回到家里再干一些家务活儿,一天下来已经是筋疲力尽了,哪还有心思想那些床上之事呢!她只是体贴丈夫,为丈夫着想。

第一部分 夜里常犯失眠的毛病

    大概是人到中年,穷愁潦倒,梁梦一最近这一二年,夜里常犯失眠的毛病。失眠是痛苦的,越是睡不着心里就越是烦,心里越烦就越是睡不着。有时实在熬不住了,他就求助于妻子。作为妻子,温惠贤以她特有的方式方法,使他暂时忘掉烦恼,并渐渐地把他送入梦乡。

    这样久而久之,也便成了一种习惯和默契。她一见他睡不着,心里烦躁,便脱掉裤衩。意识是,我这里已经做好准备了,你若是想拿我消愁解忧的话,你就过来吧!梁梦一呢,见妻子做好了准备,自己也正烦得难受,就顺水推舟,掀开被子钻进去。哪怕自己的那个东西还没有进入状态,只要钻进去,贴着她那光滑浑圆的屁股呆上一会儿,他那东西就会像泥土里的蛹虫嗅到了春的气息,便一点点地抬起头来。不管是“正面进攻”也好,还是“旁敲侧击”也罢,反正都是熟门熟路,只一会儿的工夫,他腿儿一蹬,眼睛一瞪,事情就结束了。身体疲惫得懒得动弹,精神疲惫得什么也不愿意想,一会儿就睡着了。

    但今天梁梦一却没有钻进妻子的被窝里去。心里面那么大的一件事,到底该怎么办还没拿定主意呢。她呢,本来是准备尽义务,履行责任的,见丈夫没碰她,心里暗自高兴,正好可以继续睡她的觉了。

    她转过身去,裹紧被子。她想起灯还没有闭呢,她想下地去关灯,可她太困了,没愿意动,反正梁梦一还瞪着眼睛没睡呢。她躺在那儿,眯缝着眼睛,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

    梁梦一以为妻子又睡着了,继续想着他的心事。他越琢磨越觉得今天的事情太巧了。若是没有那一阵风刮来那张纸,他就不会进那个厕所,不进那个厕所他就不会发现那个小兜。而那张纸上又恰好写的是“恭喜发财”几个字。难道这是天意?是鬼使神差?

    与其说梁梦一的这种想法有点迷信,倒不如说是他想利用迷信安慰自己,以便心安理得地把这些钱据为己有。

    梁梦一所以要把这笔钱据为己有,除了世界观的改变之外,还有更为现实的原因。他是一个最本分、最没有能耐的机关小职员,工资之外没有别的什么来钱道儿,夫妻二人每月的那点死工资,仅够维持一家人的温饱,再难有什么盈余。妻子所在的工厂效益不好,那点死工资说不定哪天还会不保。眼见得孩子一天天长大,念书、就业、婚姻、住房,哪一样没有钱能行?父母白发频添,日见苍老。农村老头老太太既没退休金,也没有什么积蓄,老了只能把儿女作为唯一的依靠,自己理所当然地要尽一份赡养责任。老人岁数大了,难免有这病那病的,如果是小病小灾还好说点,若是遇到严重一点的毛病,医药费可就不是个小数目。他见过别人怎样把大把大把的钞票送进医院收款处的窗口。

    钱,钱,钱!他现在太需要钱了。就像大海里的一个即将被淹死的人,忽然抓到了一个救生圈,他怎么愿意放手呢!

    可是,天意也好,偶遇也罢,这到底是一笔来路不明的钱哪!那么,是什么人,在什么情况下,把这些钱放到那里的呢?他忽然想起,在捡到这些钱之前,在厕所后面一伙人追赶另一伙人的情节。他想,这事是否和这笔钱有关呢?如果有关系,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他左思又想,做着各种假设,但总是想象不出一个比较合理的推测。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丢钱的人准是个有钱的主儿。这年头,有大钱的,大都不会是什么好道来的,不是坑蒙拐骗,就是贪污受贿,真正靠诚实劳动能挣几个钱!但话又说回来,怎么肯定这钱就一定是个人的,而不是公家的呢?可公家的钱怎么会丢在那里呢?那么,个人的钱就可能会丢在那里吗?他这样自问自答,最终也无法找到一个合理的答案。

    最后,他终于拿定了主意。先在家里原样不动地放上几天,听听风声。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看情形再说;若是没什么动静呢,过几天就存到银行里去……存银行也不能存本地银行,说不定失主早就在本地各银行都联络好了,一有大额存款就会跟踪调查的。真若是被人家查到了,失去这二十万块钱不说,弄不好,还会被人家怀疑,认为是他梁梦一偷的呢,那可就惨了。

    为了避免可能会遇到的各种情况,他决定到时候把钱存到省城去。省城离得也不太远,来回也挺方便的。那里是大城市,储户多,存款额度也大,存个十万二十万块钱根本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

    “对,就这样!”想到这里,梁梦一情不自禁地自言自语起来。

    妻子温惠贤闻声转过头来问道:“你自己说啥呢——几点了?”

    梁梦一抬起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道:“一点多。”

    “你还睡不着哇?”妻子一面说,一面就把一只热乎乎的手伸进了梁梦一的被窝里,顺着他的身体往下滑,登堂入室地直摸到他的大腿根儿,把那一根东西握住了。

    根据以往的经验,只要她那温热的手握一会儿,那东西就会像充气玩具似的,一点点地变粗、变大、变硬,然后就雄赳赳地竖立起来,再后就找准地方蛇一样地往她的身体里钻。可今天她握了好一会儿,它还是那么软乎乎、蔫巴巴的,那感觉就像包饺子时揉成的面剂子一般。

    她知道他现在没有欲望,她自己呢,也正在困头上。她觉得自己尽到了责任,他再不睡,那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于是就缩回手,下地关了灯,回到床上,裹紧被子,踏踏实实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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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异性之间的专属关系

    梁梦一越是睡不着,思想便越是活跃。他转过头去,看着妻子蜷曲着身子猫一样地睡在自己的身边,心里百感交集。

    借着从窗帘透进的微弱光线,隔着薄薄的被子,梁梦一能看出妻子臀部的轮廓。他能准确地指出她屁股上的什么地方有个浅浅的小坑儿,那是小时候扎针没扎好落下的。他现在隔着被子按住那个地方,掀开被子看,偏差绝超不过一个厘米。

    街上有那么多的女人,她们千姿百态,千娇百媚,他只能远远地看着,只能在心里面想入非非,哪个也不敢碰一下。只有身边的妻子,她夜夜都躺在自己的身旁,她是专为自己预备的,只要自己愿意,随时都可以掀开被子钻进去……只有她,才能和自己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为自己做饭,为自己铺床叠被,为自己生孩子,为自己消愁,为自己催眠,和自己走完人生的路……这使他想起老家那儿有个老头儿的说法。

    这老头在称呼别人妻子的时候,不说“你妻子”,也不说“你老婆”,更不说“你爱人”、“你夫人”什么的,而是说“你女人”。同样,在和女人说话的时候,也不说“你丈夫”、“你爱人”、“你先生”如何如何,而是说“你男人”如何如何。梁梦一觉得这种说法真是既朴素而又耐人寻味。一个“女人”、“男人”比“妻子”、“丈夫”更具有性别色彩,一个“你”字更能强调异性之间的专属关系。他(她)是只属于你自己的,是不能与别人分享的,因而也是更具东方传统美德的,其中的妙趣令人回味不尽。

    梁梦一看着自己的女人,心里百感交集。想自己,已届不惑之年,却徒有妄想,一事无成,真正是时光虚度,岁月空添,羞煞愧煞。但不管自己怎样贫困潦倒,妻子对自己却毫无怨言,始终是那样的温柔,那样的贤惠。一想到这些,一种感激之情不禁油然而生。此时,他恨不能捧住她的脸,好好地吻吻她。但她睡得正香,他不忍心把她弄醒,他只是用手在她的头上极轻地抚摸了一下,甚至连头发都没碰着。更准确地说,他只是做了一个虚拟的动作,以表达他真挚的情感。

    “我的女人,现在好了,咱们有钱了,可以给你买项链,买新衣服,可以买好多好多你喜欢的东西,我要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他在心里这样想着,脸上就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是不是应该把这件事告诉她,让她也高兴高兴?”他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末了却摇摇头。“不能告诉她!至少现在还不能告诉她。”一来他知道她胆小,这么大的事,怕她精神承受不了,反而给她增加精神负担。二来呢,他觉得这个钱来得不怎么光彩,他不愿意让她知道。他想等以后给这笔钱找到了一个妥当的冠冕堂皇的说法的时候再告诉她,他要设法让她认为,这些钱是他凭自己的本领一点点挣来的。这样,她既不会担惊受怕,又会觉得自己的男人有本事,脸上有光。

    想到这里,梁梦一觉得自己乱糟糟的思想终于理出了一点头绪,精神也轻松了一些。这时,窗帘上已经微微地透出了一点晨曦,街上偶尔有了汽车的马达声,他估摸能有三四点钟了。事情想得也有个谱了,自己也累了,就放平了身子躺下,不一会儿就沉沉地睡着了。

    早晨醒来,最先进入梁梦一意识当中的就是昨天捡到二十万块钱的这件事。

    他感到头有点发胀,这是晚上觉睡得太少的缘故。恍惚之中,他怀疑那捡钱的事是不是自己做的一个梦。他用手在太阳穴处揉了揉,又洗了脸,打了两个哈欠,感觉头脑清醒一些了。他思前想后,又把捡到那个小兜儿的经过在脑袋里大致地滤了一遍,感觉不像是梦。

    这时,他又想起小时候听大人们讲过的一个故事。说从前有个穷人,夜晚在自家的院中纳凉,忽见一道白光从天而降,落在自家院中的一个角落里。这人先是吓了一跳,后来觉得蹊跷,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招呼一家妻儿老小,拿了铁锹铁镐,就在白光入地的地方挖掘起来。挖来挖去,竟挖出了一堆金银。一家人惊喜不已,忙用篮子装了运回屋中,以为从此就可以过上好日子了。谁料,第二天早晨起来一看,竟是一堆砖头瓦块。

    一想到这个故事,梁梦一就怀疑,自己藏在吊柜里的那个小兜里面装的钱能不能变成了一堆废纸呢?

    梁梦一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非常可笑,可心里又抹不掉这片淡淡的阴影。他恨不得马上就把那个小兜拿下来看看,亲眼证实一下。但眼下他又不能这么做,他必须等待,等待妻子和孩子都走了以后再说。

    他一遍又一遍地看着时钟,他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了。

    这情形被妻子温惠贤发现了,她关切地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梁梦一忙摇摇头,连说:“没事,没事。”

    终于,等到吃完了早饭,还不到七点钟,儿子就背上书包上学走了。妻子收拾完碗筷也上班走了。

    妻子前脚一走,梁梦一就急不可待地搬来凳子站上去,在吊柜里一翻,果然,是有一个小兜放在那里的。拿下来一看,钱也是真的。他确信,他不是在做梦,一切都是实实在在的。这下,他才算放心了。

第一部分 一双大大的眼睛

    4

    一年前的某一天,梁梦一和科长庄正一起去郊县的对口部门检查工作。该单位的“一把手”叫任重义。这人的为人证明他叫这个名字是当之无愧的,他热情好客,非常讲义气。庄正呢,在科里几个人面前常表现得一本正经,不苟言笑,但在外面却是个见什么人说什么话,挺会来事儿的一个人。他和任重义两个人级别相当,年龄也差不多,多年交往,个人关系处得不错。

    当晚,酒足饭饱之后,任重义看看庄正,说道:“走啊,找个地方玩一会儿去!”

    若是在以前,庄正或许会推辞一下,笑道:“算了,还是给你省几个钱吧!”但今天他是带车来的,为了让开车的司机高兴,他正希望县里面能好好招待一下呢!

    局里车少,除几个局级领导之外,其他各科室下各县(市)区去,原则上是不安排专车的,火车、客车,什么车方便就坐什么车,自己想办法。今天能安排专车,作为此行的头头儿,庄正心里自然高兴,来回方便不说,瞅着也有面子。心想,若是县里这边招待得好一点,下回司机会更愿意来些;回去和别人说起来呢,他庄正脸上也有光。

    基于这种考虑,庄正便高兴地说道:“客随主便,感谢盛情呗!”

    就这样,大家就一起上了车,奔一个叫做“蓝梦夜总会”的地方而去。

    上到二楼,穿过前厅,进入走廊。走廊的尽头是一个不大的舞厅。不知是生意清淡,还是因为时间已晚,梁梦一他们到的时候,舞厅里并没有什么人。

    一看有客人来了,而且还是县里职能部门领导领着来的,老板赶紧招呼手下人员各就各位。服务生把厅里的大灯关了,打开吊在天棚顶上的球形灯。球形灯一转,各种色彩的光柱上下翻动,立刻,屋里就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这时,七八个“小姐”鱼贯而入,在地中间一字排开。

    梁梦一第一次看到这阵势。他感到眼前忽地一亮,精神一下子就兴奋起来了。

    梁梦一原本不知道会有这种场面的。他是庄正的随员,任重义他们怎样安排活动也不与他商量,他只是跟着走。人家说上夜总会,他就跟着来了,来这里究竟干什么,他也并不清楚的。现在一见这么多“小姐”站在这里,而且从人数上看,和他们一起来的人数大体相当——他没来得及细数一起来的有多少人。至此,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些“小姐”是来陪着包括他自己在内的这些客人的。

    平时,在闲聊的时候,人们经常会提到“三陪小姐”这个话题,但究竟是哪“三陪”,怎么个陪法,他却不甚了然。眼下就要有“小姐”陪着自己了,他怎能不兴奋呢!

    由于职业的关系,这些“小姐”们个个描眉画唇、涂脂抹粉,在舞厅灯光的照射下,显得那么艳冶撩人。

    梁梦一在兴奋中期待,在期待中更加兴奋。

    这时,只见任重义伸长脖子,环顾一周,大声嚷道:“来来来,一人一个,一人一个……来呀,自己看,相中哪个来哪个,自己选!”

    这种色情场所,对一般人来说,并不陌生,可对梁梦一而言,却是破天荒第一回。本来,市里也不是没有这类地方的,可他梁梦一却从未涉足过。

    时下有一句顺口溜儿:下班就回家是穷鬼,八九点钟回家是酒鬼,半夜回家是色鬼,整宿不回家是赌鬼。

    按照这四鬼标准衡量,梁梦一是典型的下班就回家的穷鬼。因为囊中羞涩,同事之间或者朋友之间,今天我请你,明天你请我,出入于饭店、歌厅、洗浴等场所的吃喝玩乐之类的活动,他几乎从来都没有过。在公对公的宴请招待当中,上点档次的,能够走进色情场所的高消费,都得是单位里有一定级别的人才能享受的,是轮不到他的。

    对于色情场所,他也很好奇,甚至也很向往,可是,他却无缘去体验。自己天马行空,独往独来呢,他又没有那个胆量,更舍不得花那个钱。说来说去,一切都因为兜里没钱,手中没权。他虽然也生活在现代城市之中,却与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很遥远,很陌生。偶尔,他也觉得自己活得太乏味,太遗憾。他会站在自家的阳台上,一支接一支地吸烟,以打发寂寞的时光。但更多的时候,他觉得这样守着老婆孩子,过着单调而平淡的家庭生活也不错。在家干点家务活,看看书,看看电视,过得也挺充实的。在他被这个时代所抛弃的时候,他也抛弃了这个时代。

    现在,他这个时代的弃儿忽然又被时代给捡了回来。他好像一个刚来到地球的外星人似的,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新奇新鲜。此时,他兴奋极了,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浑身的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时,任重义继续嚷道:“快点,快点,自己选!”

    因为毕竟是工作上的接触,毕竟是上下级的关系,在这种场合,谁也不好意思开这个头。

    见大家都不动,任重义急道:“干脆挨着来吧,摊着哪个算哪个!”

    于是,他就从头开始,就像分东西一样,一把拉过一个,“来,这个给你!”一把又拉过一个,“来,这个给你!”

    眼看着两三个“小姐”已经分配出去了。在剩下的几个当中,梁梦一很快地扫了一眼。

    有人说,异性之间,对美与丑特别地敏感。尽管屋里光线很暗,但梁梦一一眼就看中一个。这“小姐”,身段,脸蛋儿,样样都好。心里就想:若是能把这个分配给我,那该有多好啊!

    正想着呢,可巧那个“小姐”就轮到他那儿了。一时间,喜悦、激动、心满意足,各种情感一起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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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生活中的种种烦恼

    人都分配完了,任重义摇摇头,又朝服务生说道:“这儿不行,找几个房间,分几伙,还是上小屋!”说着,一挥手,“走,上小屋!”

    说罢,一对对男女,有牵手扶肩的,有揽腰搭背的,也有相互之间还保持一点距离的。一帮人呼呼啦啦地跟在任重义的后面,任重义跟在服务生的后面,奔走廊旁边的小房间而去。

    梁梦一一时还不好意思跟“小姐”太接近,他的手在“小姐”的身后很虚势地围拢着,甚至连衣服都没有碰着。这是一个下意识的姿势,潜意思里,一是在提示“小姐”,你是我的,你不要再跟别人了;二是在昭示别人,这个是属于我的了,你们别人就不要再碰了。

    庄正猜想梁梦一未必到过这种地方,诡秘地一笑,说道:“给老梁自己来个单间吧!”

    任重义马上附和道:“行啊,那太行啦!”

    其实,庄正说这话也没有什么真正的恶意,他只是想考验一下梁梦一,看他会做出什么反应。

    梁梦一身边有这么一个如意可人的“小姐”陪着,心里早巴不得有一个单间才好呢!只有他们两个人单独在一起,没有任何干扰,那该有多么惬意呀!可是心愿归心愿,他还没有丧失理智。一起来的好几个人,他自己和“小姐”单独在一个屋里,没有人做见证,人们就会有各种猜测。既然没人能够证明他没做什么事,人们就可以怀疑他做了什么事。那样他就陷入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境地。到那时,同来的县里面的那几个人怎么看,姑且不去考虑,单是自己单位司机的那张嘴就搪不了,回单位一说,全局上下一传扬,他梁梦一可就成了话柄了。想到此,他就像猎物看到了陷阱一样,惊恐万状,本能地往后退缩。他忙不迭地连声说道:“不行,不行!那可不行,那可不行!”

    最后,梁梦一和任重义手下的一个管后勤的老刘分在了一个屋里。这老刘五十多岁,不怎么爱说话,胖乎乎的,一副憨态。梁梦一觉得和这种人在一起没什么拘束,也不用更多的照应,挺随便的,因此心里非常满意。

    这是一个十七八平方米的房间。一进屋,正对面的窗户上挂着绛紫色的落地窗帘,窗帘前U字型地摆放着三个长条沙发,沙发前的茶几上放着果盘和啤酒。房门旁边是电视和卡拉OK机。屋里的电视正开着,没有开灯,随着电视画面的变换,屋里忽明忽暗,忽红忽绿,朦胧迷离。

    老刘和他的“小姐”坐在一个角落,梁梦一和自己的“小姐”坐在另一个角落,彼此本能地拉开距离,尽可能地离得远些。

    落座之后,自然要相互认识一下。“小姐”说她叫张静,是外地的;梁梦一呢,毕竟还保持一点戒备,知道在这种地方不宜说出自己的真名实姓。那么姓什么呢?随便说一个吧,又觉得姓别人的姓挺别扭的。怎么办呢?梁梦一到底是有点文化的人,知道“梁”与“良”同音,“好”与“郝”也是同音,而“好”与“良”又是同义,于是就说自己姓郝,也有表白自己是个好人的意思。

    “那我就叫你郝哥了!”那“小姐”嗲声柔情地说道。

    彼此认识之后,“小姐”看看梁梦一,说道:“你喜欢唱歌吗?想唱什么,我给你找。”

    在这种气氛之下,经“小姐”这么一说,梁梦一还真觉得嗓子有点痒了。可是唱什么呢?唱流行歌曲吧,他还真的不怎么会,再说,即使会点,他也不想唱,他要来点高雅的,别具一格的,他要在“小姐”面前显示一下自己的不俗之处。于是想了想,说道:“唱一首《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吧!不知道碟里能不能有。”

    梁梦一记不得是在多少年前,是在什么地方,第一次听到这首歌曲的。他只记得,就是那第一次,它那优美的曲调,诗一般的意境,就给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他的记忆力似乎从来没有这么好过,他只听了一遍,就能过耳不忘。那以后,多少年来,他多少次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在林阴小道上,一边散步,一边仰望星空,哼唱这首歌。于是那星空下的静夜,静夜里的花园,花园里的小河儿,小河儿边相依的恋人……这一切美好的超凡脱俗的诗情画意般的境界就展现在他的眼前,于是他就暂时忘掉了生活中的种种烦恼。

    “小姐”在碟盘里找了一会儿,还真有这首歌。梁梦一很高兴。可是,待他一唱上才发现,自己平时唱的和碟里唱的,在节奏上竟有很大的区别,唱了几句总是不合拍。本来是想露一手的,结果却搞砸了。没办法,他只好遗憾地放下麦克风,回到自己的座位。

    一般的顾客在这种环境里,往往一坐下来便会动手动脚的。可今天的这一位,到目前为止,连和她拉拉手的动作还不曾有过。这使得“小姐”对梁梦一有点另眼看待,觉得这个人比较正派,多少有点好感。为了让梁梦一高兴一些,也为了自己能尽到责任,以便心安理得地拿小费,“小姐”又对梁梦一说:“歌儿不唱了,咱们跳个舞吧!”

    “可我不会跳哇!”梁梦一嘴里说不会跳,却高高兴兴地站了起来。

    “没关系,我带你,你就跟着我的脚步走就行了。”说罢,“小姐”就调出了一支舞曲,两个人就在屋地当中跳了起来。

    梁梦一没说假话,他真的不会跳舞。此时,他只是拉着“小姐”的手,脚在地上机械地动着,动作笨拙而僵硬。即使这样,就已经让他感到非常满足了。

第一部分 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梁梦一虽然不会跳舞,却自觉得是个文明程度很高的人。在和“小姐”面对面的时候,他总是稍稍地侧着脸,以免正对着对方,口气熏人;他觉得在跳舞的时候,应该适当地说点什么,这样可以冲淡过分沉默所带来的心理上的不适感觉。于是他就跳舞而谈论跳舞,感而慨之地说道:

    “跳舞真是一项高雅的社交活动啊!它的好处就在于,男女双方既有身体的局部接触,却又不越雷池;既有情感上的交流,又不会受到谴责;两个人既不合二为一,又不一分为二,不即不离,就像放在嘴边的一个果子,既不吃下去,又不扔掉它,只在那儿吊着胃口,感觉真是美妙极了。所以说,跳舞是男女交往上的一个最佳平衡点。”

    “听你这么一说,你一定是经常跳舞了,不然怎么知道得这么多呢!”

    梁梦一看到“小姐”很欣赏他的一番议论,虚荣心得到了满足。嘴上却说:“你看我这脚步,像经常跳舞的人吗?”

    梁梦一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却在想:别看我不会跳,但在理论上还是有些见解的。

    “小姐”觉得梁梦一说得也是实话,他的步伐实在是太笨拙了,于是微微地笑了一下,算是对梁梦一说的话默认了。

    梁梦一又继续喋喋不休地说道:“我很欣赏跳舞这项活动,可我却享受不到那种美好的感觉啊!”

    “那为什么呢?”“小姐”好奇地问道。

    “因为我的自然条件不好。一般说来,跳舞的一对,男的都要比女的高。我的个子矮,所以不适合跳舞。”

    “小姐”很认真地说:“你长得也不算太矮呀,至少不比我矮。”

    “可我也不比你高哇!一般来说,男舞伴应比女舞伴高出半头,男女之间,女的仰视,男的俯看,这才是最佳的男女组合。——这样说起来,我好像是个完美主义者似的……”

    梁梦一不说话的时候就跳不好,一说话就连跟着走都跟不好了,有几次竟然踩了“小姐”的脚。如此一来,也自觉得跳得没趣儿,就对“小姐”说:“来吧,咱们还是坐下休息一会儿吧!”

    说话的工夫,梁梦一一回头,见老刘正色迷迷地搂着“小姐”笑呢。一见梁梦一瞅他,就有点不好意思,不一会儿就领着“小姐”出去了。梁梦一猜想他们一定是去大厅了,那里没人,黑乎乎的,省着在这儿难为情。

    在老刘自寻方便的同时,也给梁梦一他们创造了方便。尽管他现在还不想做什么过格的事,但有条件不做和想做而没有条件是两码事。所以,见老刘一走,梁梦一的心里就感到非常地惬意。

    屋里只剩下梁梦一和“小姐”两个人了。这时,“小姐”一手扶着梁梦一的肩,一手用牙签在果盘里扎起一个红红的圆圆的梁梦一叫不上名字的小水果,恭恭敬敬地送到他的嘴边。如此亲昵而殷勤地侍候,梁梦一还是第一次享受到,他感到很满足,他宁肯自己的两只手闲着,张着嘴,欣然地接受这种侍候。

    在幽暗的房间里,只有“小姐”他们两个人单独在一起。在“小姐”的殷勤陪侍下,吃着水果,喝着啤酒,梁梦一感觉美妙极了。他陶醉在这种色情场所的氛围之中,真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了。

    在“小姐”第二次扎起一个香蕉块儿放进他嘴里的时候,他的目光正好落在她的手上。那手离得很近,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看得很清楚,那是一只年轻的纤细而又很有肉感的美丽的手。

    看着看着,梁梦一忽然冲动起来,情不自禁地把她的手抓住了。此时,他不知道自己能否遭到“小姐”的拒绝。他初到这种地方,心里面还没有把“小姐”当作玩物的想法,在他的头脑中,还没有钱色交易的概念,再加上他天性善良、真诚待人的性格,他觉得在人格上,“小姐”和他是平等的,她有权拒绝他。

    本来,他是准备遭到拒绝的,但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她的手一点要挣脱的意思都没有,任凭他把它抓在手里,像抓着一只小猫小狗一类的宠物一样。

    在妻子之外,梁梦一还是第一次这么持久、这么密切地触摸到别的女人的手。平时,偶尔也有和别的女人握手的机会,但那完全是礼节性的,两只手蜻蜓点水般地刚一接触,连一点感觉还没有呢,就马上分开了。此时,他一手托着“小姐”的手,一手在她的手背上摩擦着。他终于找到了感觉,滑滑的,肉乎乎的,真是好极了。

    梁梦一攥着“小姐”的手,又感慨地说道:“咱们还接着方才的话茬儿,还说跳舞吧!男女在一起跳舞,一定要有手的接触。可别小看这手与手的接触,它最能让男女双方的情感沁入心脾。在神经学里面,根据人体神经网络的密集和敏感程度绘制的模拟图,人的形象是特别怪异的:胳膊像麻秆儿那么细,手呢,比拳击手戴的拳击套还要大;脑袋像猴子的头那么小,可两片嘴唇却比大猩猩的嘴巴还大得多。这就是相爱的男女在一起,为什么总爱拉手和接吻的原因所在。”

    “小姐”眨眨眼,带着研究的眼神看着梁梦一,说道:“让我猜猜你是干什么的,——你准是学医的!对不对?”

    梁梦一微笑着摇摇头。

    “那就是学心理学的!这回对了吧?”

    梁梦一又是微笑着摇摇头。

    “不管你是干什么的,你肯定是个知识分子,不然怎么能知道得这么多呢!”

    梁梦一微笑着,心里感到很满足。他把她的手拿到自己的嘴边吻了吻。

    过会儿,梁梦一的目光又从“小姐”的手上移开,顺着她的胳膊往上走,最后落在她的脸上、头发上。那是一张青春靓丽的脸,披肩的长发细密而光泽。他一手攥着她的手,一手在她的脸上、头发上摩挲着,他感觉到她脸上的肌肤是那么的光滑细腻,她的头发是那么的柔软顺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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