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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四回 千千心结 
  
 
 

  翌晨,兜兜醒来,发觉自个睡在床上,心忖定是小姐搬的,忽尔想起了宝玉:“昨晚竟给他哄了这么多杯……不知他下山了没有?”怔怔地呆了一会,方爬起下床,穿了鞋袜,来到隔壁沈瑶房前,轻轻敲了几下门。

  沈瑶开门出来,身上只披一条冰梅银绣纱子,鲜媚得宛如雨后娇花,面上却似有些忸怩之色。

  兜兜见状,即时明白了几分,指着屋内笑道:“在里边?”

  沈瑶面泛桃花,咬着唇儿点了点头,羞嗔道:“我有叫他去别的房里睡啊,可这人就是赖皮,被他缠磨死了。”

  兜兜吃吃笑道:“他若肯啊,倒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那……我们今儿还走不走?”

  沈瑶正色道:“当然要走,迟一日回圣山则多一分变数,大将军的安排也可能被打乱。”

  兜兜道:“好吧,我这就去做饭。”

  沈瑶回到屋内,掀帐坐在床沿,见宝玉仍在酣然大睡,便轻轻推了推他,柔声唤道:“懒猪猪,起来了,我们还要赶路,你也该回去了。”

  宝玉昨晚喝了不少酒,接着又闹了个梅开二度,回房后还在被窝里跟佳人卿卿我我直到深更,是以颇为困倦,只含糊应道:“再睡一会……就一会……”

  沈瑶见状,便舍不得硬拉他起来,坐在旁边静静看着,瞧着瞧着不觉痴了,想起今次一别,便是万水千山重逢渺渺,心里顿一阵酸楚黯然,忽听心上人梦呓道:“阿瑶你定……定要快快回来啊……我……我可是天天想着你的……”

  沈瑶心中颤悸,俯下身去在爱郎耳边低低道:“我会的我会的,事情一了,我就会立刻飞回你身边来的……”贴脸在他额上亲了一口,坐直起来瞧了瞧,忍不住又俯下去在他唇上轻轻地沾了一下。

  ***    ***    ***    ***

  宝玉心舒神畅地听着窗外的清脆鸟鸣,迷迷糊糊摸了下旁边,整个人忽尔清醒过来,猛从被窝里坐起,大声唤道:“阿瑶!阿瑶!”却半晌不闻回音。

  他心头一缩,胡乱披了件中衣便跳下床来,推门急奔而出,边寻边唤:“阿瑶!阿瑶!你在哪里?”待到后来又喊兜兜,只是俱无人应。

  宝玉寻遍几间屋子,终明两个女孩已经离去,心中有如刀绞,不禁揪发懊悔:“都是我贪睡!都怪我贪睡!竟连为她们送别都没赶上!”

  他在院子里呆了许久,方长吁短叹地回屋穿衣,忽瞥见枕畔放着张纸条,用半瓣隐约透明的白石压着,正是从丁翊秘库找到的绝世奇宝“映花琳琅”,急忙拿起纸条来看,入眼两行秀气飘逸的字儿,写着:

  “玉:

  我们不能耽搁,就不等你了,厨房里有早点,记得去吃。倘在都中遇见什么难处,可去找崔朝阳帮忙。

  分君心半瓣,寄妾思满怀。

  你的阿瑶”

  内容虽简,但宝玉却从字里行间感受到一种脉脉的温馨与情意,特别是最后的署名。

  他两眼发潮,把字条和那半瓣白石捧在胸口,坐于床沿伤感了良久,轻抚锦被,鼻中似乎还能闻到那“瑶池娇”的淡淡香气,反复念着那句“分君心半瓣,寄妾思满怀。”突然喃喃傻笑:“你的阿瑶……你的阿瑶……你是谁啊?”

  宝玉失魂落魄地回到都中,方记起此次出城,原本是要到紫檀堡看望白湘芳的,正打算次日再去,却听王夫人说明天便是贾敬的寿辰,阖府皆要过去热闹,心中立念起可卿来,怕又见不着她,一时愁肠千结,忽尔想起凤姐来,忙跑去悄悄央求。

  凤姐儿只是闲闲坐着,待痴人把好话软话吐尽,方横了他一眼,笑道:“用得着这样牵肠挂肚么!好啦好啦,我虽与她辈份不同,却是情同姐妹,明儿自然要去看她的,到时你就跟着我吧。”

  宝玉大喜,如非屋里的丫鬟婆子进进出出,差点就要猴到她身上去。

  ***    ***    ***    ***

  到了第二天,除了贾母,王夫人、凤姐、宝玉一众都过宁国府来,贾珍并尤氏接了进去。尤氏之母先已到了,大家见过,彼此让了坐,自免不了一阵说笑。

  几杯茶过,王夫人问起可卿:“前日听见你大妹妹说,蓉哥儿媳妇身上有些不大好,如今到底怎么样了?”

  尤氏道:“她这个病说来也奇,上月中秋还跟着老太太、太太们玩到半夜,回家来还好好的,到了二十后,便一日比一日不好了,也懒得吃东西,经期又有一阵子没来。”

  邢夫人道:“别是喜罢?”正说着,外头人回道:“大老爷,二老爷并一家子的爷们都来了,在厅上呢。”贾珍脸上正不自在,忙趁机出去了。

  尤氏方继道:“前阵子大夫也有说是喜的,但这两日冯紫英荐了他从学过的一个先生,据说医道很好,瞧了又说不是喜,竟是很大的一个症候。昨日开了方子,吃了一剂药,今日头眩的略好些,别的却仍不怎么见效。”

  凤姐儿听了,眼圈便红了起来,宝玉更是心如刀割心急欲焚,巴不得能立即过去瞧瞧。

  正说话间,贾蓉进来,到邢夫人、王夫人、凤姐儿跟前请了安。

  凤姐儿便捉住了问:“蓉哥儿,你且站住,你媳妇到底是怎么着?”

  孰料贾蓉皱皱眉头,只应道:“不好就是!婶子回头瞧瞧去就知了。”言罢迳自出去了。

  宝玉见了,心里既纳闷又生气,不免更为可卿担忧:“卿卿身子不好,他却怎么如此不耐烦?”

  说是贾敬的寿辰,却因他一味好道,只爱烧丹炼汞,在城外的道观里不肯回来,说是:“我是清静惯了的,可不愿意往你们那是非场中闹去。”因此今日之庆不过是个虚应的景,摆几桌筵席,看几折戏,大家凑合着热闹,却没个主角的。

  午饭之时,宝玉如坐针毡,不住暗地里催促凤姐。

  凤姐挨不住他闹,饭毕匆匆漱口净手,就回太太们:“我先去瞧瞧蓉哥儿媳妇。”带了宝玉,唤贾蓉带着往可卿这边来。

  进了房门,三人放轻脚步,悄悄走到床边,可卿在帐里望见,便挣扎欲起,凤姐赶忙上前扶住,握其手惊叹道:“我的奶奶,怎么几日不见,就瘦成这模样了!”

  宝玉凝目望去,只见玉人神形憔悴面色苍白,心中顿时一阵大痛,眼泪险些掉将下来,若非贾蓉在旁,早奔上前百般怜惜了。

  可卿仍半支起身,靠枕斜卧,强笑道:“这都是我没福,这样人家,公公婆婆当自己女儿似的待,婶娘的侄儿虽说年轻,却也是他敬我,我敬他,从来没有红过脸儿。就是一家子的长辈同辈之中,除了婶子倒不用说了,别人也从无不疼我的,也无不和我好的。这如今得了这个病,把我那要强的心一分也没了。公婆跟前未得孝顺一天,就是婶娘这样疼我,我就有十分孝顺的心,如今也不能够了……我自想着,未必熬的过年去呢。”

  贾蓉听得脸上阵青阵白,忽朝瑞珠喝道:“还不快去倒茶!婶子和二叔在上房还未喝茶呢。”

  宝玉正怔怔地望着墙上的《海棠春睡图》与那副秦太虚的“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笼人是酒香”对联,不觉想起在这屋里的香榻上梦游“太虚幻境”的事来,再忆及那醉碧轩的销魂、翠石屏里小木屋中的缠绵,不禁情迷神伤,听她说了这些话,更如万箭攒心,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下来。

  可卿眼角睨见,心里一阵酸楚,目中也发涩起来,赶忙垂下头去,悄悄叹息了一下。

  凤姐知晓这对冤家的荒唐秘事,生怕贾蓉瞧出端倪,忙道:“宝兄弟,你忒婆婆妈妈的了。她病人不过是这么说说,哪里就到得这步田地了?况且能多大年纪的人,略病一病儿就这么想那么想的,还不是自己倒给自己添病儿么?”

  宝玉忙拭了眼泪,朝可卿强笑了笑,却见玉人只是怔怔地望着被子,始终不望自己这边一眼,偏他素又毫无自信,心里渐渐灰了,失魂落魄地思道:“我又算得了什么?在她心目中,一直不过是个局外人罢了……”

  贾蓉也干巴巴地劝了两句:“她这病也不用别的,只是吃得些饮食就不怕了。”

  屋中一时静得瘆人。

  凤姐又对宝玉道:“好了,人也看到了,没什么大碍的,太太适才叫你快些过去呢,别只在这里呆着,倒招得媳妇也心里不好。”

  宝玉哪舍得离开,但听她这么一说,又怕自个留在这,还真惹可卿心里不快了,不禁大为犹豫。

  凤姐朝贾蓉使了个眼色,说道:“园子里的戏就快开始了,你先同你宝叔过去罢,我再略坐一会儿。”

  贾蓉在可卿跟前待得大不自在,闻言趁机开溜,拉了宝玉便往门外去。

  可卿心头一颤,急忙抬首朝宝玉望去,手在被里悄悄轻抚自己的肚子,心中悲苦交煎地轻唤道:“好孩儿,快看看你的父亲,快记住你爹爹的模样,今次之后,我们多半再见不着他了……”

  宝玉到了门口,恋恋不舍地回了下头,不想正碰上可卿这深深地一瞥,心头蓦地剧震,刹那间神魄俱销。

  自他入房以来,始终不见可卿看自己一下,不觉心灰如槁,但就这如烟如雾如怨如诉的一眼,骤令得他精神大振:“卿卿是在乎我的!卿卿心里边定是有我的!”当下几乎不顾一切奔回床前去。

  贾蓉却急着离开,只一味拉他出去,道:“宝叔走吧,我们在这,她们倒说不了知心话哩。”

  宝玉这才省醒过来,可卿毕竟是此人的媳妇,千般不甘万般无奈下,只得将那销魂蚀魄的眼神深藏于心,行尸走肉般随他去了。

  待他们两个走后,凤姐儿又劝解了可卿一番,说了许多衷肠话儿,忽然压声笑道:“知道么?那人对你可真牵肠挂肚的,昨儿怕你不肯见他,还特跑去央我带他过来呢,你也是的,居然不跟他说一句什么,唉……依他那性子,回去又得如痴如魔了。”

  可卿心中凄苦,只强忍着不让自个掉下泪来,黯然许久,终于轻叹道:“好婶婶,你若疼我,这段孽缘就莫再提它了……如今只余一桩心愿,非得告诉婶子,别人晓得亦未必中用。”

  凤姐听了她的口气,心中隐感不祥,强笑道:“有何心愿?你只管与我说便是。”

  可卿道:“婶婶,你是个脂粉队里的英雄,连那些束带顶冠的男子也不能及你,常言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又道是‘登高必跌重’。如今我们家赫赫扬扬,已将百载,一日倘或乐极悲生,若应了那句‘树倒猢狲散’的俗语,岂不虚称了一世的诗书旧族了!”

  凤姐听了此言,不由心生敬畏,又觉她话里有话,点头道:“这话虑的极是,但有何法可以永保无虞?”

  可卿冷笑道:“婶子好痴也,否极泰来,荣辱自古周而复始,岂是人力能可保全的,但如能于荣时筹画下将来衰时的世业,到时或可免遭万劫不复。”

  凤姐疑惑道:“难道我们府中有甚不妥?”

  可卿只道:“这个婶婶不必知道,眼下若能行妥两件事即可,第一,目今祖茔虽四时祭祀,只是无一定的钱粮;第二,家塾虽立,但无一定的供给。依我想来,如今盛时固不缺祭祀供给,但将来败落之时,此二项有何出处?莫若依我之见,趁今日富贵,将祖茔附近多置田庄房舍地亩,以备祭祀供给之费皆出自此处,将家塾亦设于此。合同族中长幼,大家定了则例,日后按房掌管这一年的地亩、钱粮、祭祀、供给之事,如此周流,又无争竞,亦不有典卖诸弊,便是将来有了罪,凡物可入官,这祭祀产业却是不入的,倘真败落下来,子孙回家读书务农,也可有条退路。”

  凤姐更是惊疑不定,追问道:“什么罪不罪的!到底出了什么事,令你竟出此言?”

  可卿幽幽一叹:“要知即使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也不过是瞬间的繁华,婶婶只消记得我的话,如信得过我,便依言去做,免得他日生悔。”

  两人说话间,尤氏打发人请了两三遍,可卿不想再多说,遂道:“婶子你去吧,我有点乏了。”

  凤姐儿见她边说边喘,虽然满腹狐疑,亦不忍累着她,于是道:“你好生养着罢,我回头再来看你,合该你这病要好,所以前几日就有人荐了个好大夫来,再也不用怕的了。”

  可卿懒懒一笑,淡淡道:“任凭神仙也罢,治得病治不得命。婶子,我知道我这病不过是挨日子。”

  凤姐急道:“你只管这么想着,病哪里能好呢?总要想开了才是,况且听得大夫说,若是不治,怕的是春天不好呢,如今才九月半,还有四五个月的工夫,什么病治不好呢?咱们若是不能吃人参的人家,这也难说了,你公公婆婆听见治得好你,别说一日二钱人参,就是二斤也能够吃的起,好生养着罢,我过园子里去了。”

  可卿心中明了,今回劫数已定,凄然道:“婶子,恕我不能跟过去了,闲的时候还求婶子常过来瞧瞧我,咱们娘儿们坐坐,再多说几遭话儿。”

  凤姐听了,不觉眼圈又是一红,忙应道:“我得了闲儿,必会常来看你的。”又仔细叮嘱了几句,这才领着跟来的婆子丫鬟往会芳园去了。

  ***    ***    ***    ***

  北静郡王府,书房。

  一人头戴斗笠,低低遮着脸面,直身端坐椅上,不茶不语纹丝不动。

  世荣负手步入,面上神清气爽,显然伤势已好了许多。

  那人赶忙立起,曲膝跪拜,却仍不摘顶上的斗笠,恭声道:“属下叩见门主。”

  世荣扬手命屋中的侍女退下,微笑道:“你辛苦了,起来吧,若是嫌闷,就莫戴斗笠了。”

  那人应道:“是。”当即摘下斗笠,露出一张寻常无奇的阔面,无须厚唇,浓眉肥鼻,约为三、四十岁的模样。

  世荣入座,道:“妖女终于现身了?说吧。”

  那人道:“上月十五,龙二公子在龙津渡突然遇袭……”

  世荣打断道:“这个我已知了,你只说那‘诛妖大会’上的事。”

  那人恭声应是,接下便叙述起来,言词精简,脉络清晰,显然当时在场。

  世荣悠然听着,不时发问,忽道:“妖女手里拿的那把剑真的是‘湛泸’么?

  那人道:“属下不敢断定,但那剑通体如墨,浑无光华,加之削铁如泥,倒与传说中的‘湛泸’颇为相吻。”

  世荣暗忖:“如果真的是‘湛泸’,问题可就大了,这神兵千百年来未现世间,妖女从何得之……莫非她已成功进入丁翊的秘库了?”

  他脸上不动声色,命那人接着往下说,待听到沈瑶用手去捉沈问星的剑刃时,心中更感诧异:“若说那妖女击败冷然是倚仗宝剑,但她这空手接剑的功夫可就匪夷所思了,沈问星绝非泛泛之辈,能以血肉之躯硬接其剑,只怕连我都不能够,难道妖女年纪轻轻就修成了金刚不坏的神通?不可能……不可能……”

  接下又听得沈瑶邀宝玉比武,结果却给击败,脸上终忍不住露出一丝讶色,沉声问道:“你可没有听错,那小子真的叫做贾宝玉?”

  那人道:“属下不敢记错,这两日还特在都中打探了一下,那小子的确姓贾名宝玉,乃荣国府员外郎贾政的二公子,据说出世时颇为怪诞,一落胎胞,嘴里便衔着一块五彩晶莹的玉,上面还有许多字迹,因此便取名为宝玉。”

  世荣脸上阴晴不定,心中惊诧交集:“难道真的是卿卿梦中叫唤那个宝玉?原来并非寻常之流,难怪卿卿……”一念及可卿,他顿心潮翻滚魄动神摇,蓦地热血上涌:“嘿嘿,如此方妙,我倒要瞧瞧这人是不是个对手!贾宝玉呀贾宝玉,你可千万莫令我失望才好。”

  那人又道:“那小子甚是奇怪,之前从未听说过他的名头,但那日却听妖女说他‘笑破魔音鬼母,怒斩百丈蛟龙’,称其为‘逍遥小神仙’,那‘百丈蛟龙’不知是何方神圣,但魔音鬼母却是无人不晓的上辈高人,如今这小子已哄动江湖,又掌握着数百个中了‘锁元刀’之人的命运,因此有许多人要将他捧入当今十大少侠之列,来顶替已殁的龙二公子。”

  世荣动容道:“他还击败过魔音鬼母?嘿……这倒真有点意思了,你仔细说说他是如何击败妖女的。”

  那人便细述当日所见情形,并不时起身比划,一来一去甚是清楚,显然本身就是个十分了得的武功高手。

  世荣却愈瞧愈感迷惑,沉吟道:“妖女的身手果然不俗,但那小子出招却似笨拙无序,居然能逼得妖女处处受制,难不成他招式里藏有什么厉害的杀着?”

  那人只道自己比划得不行,忙道:“属下武功不济,比划起来肯定已有些走样,更有许多瞧不懂的地方,自然无法学出其中的精妙之处。”

  世荣点点头,又问了些许问题,末了道:“你且去吧,那姓贾的小子你不用再管了,只想法子去追踪妖女的行迹,倘有重大发现,许你随时来报。”

  那人朗声应了,伏地叩首,戴上斗笠躬身退出。

  世荣犹坐案前怔怔发呆,不知过了多久,突听一串甜脆的笑声,有人道:“在想我姐姐是么?”

  王爷回过神来,见紫姬蝶儿似地飞到了身边,遂一把揽入怀中,笑道:“我在想你。”

  “哼,莫哄人啦,人家还不知你多着迷我姐姐吗,我问你,昨晚你把她拐到哪儿去啦?”

  世荣嘴角挂笑,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天机不可泄露。”

  紫姬大嗔:“好啊!你竟瞒起我来了!呜……”已作抽噎状。

  世荣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笑道:“好啦好啦!本王招了。”对于这个女人,他几无什么需隐瞒的。

  紫姬盯着他道:“躲哪胡闹去了?”

  “皇宫。”

  “皇宫?你们去皇宫了?”

  “嗯,确切地说,应该是后宫。”世荣道。

  紫姬登急了,娇嗔道:“天呐!你身上的伤方才好一点点,怎又跑去那里边冒险了!你……你……”

  “放心吧,我已认得里边许多地方,今回又有你姐姐帮忙,来去可谓如入无人之境,就是遇上了那四张面具,我也自信能全身而退。”世荣神情悠然。

  紫姬仍是不依:“可你身上有伤啊!我姐姐又不是神仙,有她便能保得万无一失么!”

  世荣道:“我已复元近九成了。”

  紫姬心下不信,只道男人敷衍:“你莫哄人,怎有如此之快?”

  世荣哈哈一笑:“说起来可得感谢那位宇文长老了,记得我上次从白莲教龙象使者手里夺来的那‘九转千琼丹’么?经枯荣二老鉴定,原来此物是用许多珍奇药材所制的无上圣药,极补元气,我这些日来连续服用,是以复元得甚快。”

  “太好了,白莲教那厮丢了这一葫芦宝贝,定是心痛死啦!”紫姬喜孜孜道。

  “听他们说,这丹药原是要送出宫去,献与他们教主的。哼,如今我总算明白了,宇文妖道在宫中造了个巨炉,八九是用来炼制此物的,嘿嘿,不但无人骚扰,还可借着为狗皇帝烧丹炼汞之名,白白获取无数各地进贡的珍稀药材。”

  紫姬接道:“就是啊,谁会知他却把最好的成品偷偷送出宫去,献给他真正的主子哩。”她心中稍宽,问道:“你们去后宫做什么?”

  “我已着人查明,给白莲教控制的妃子是谁了。”

  紫姬喜道:“是哪个?”

  世荣沉声道:“织霞宫尚书、淑惠妃吴媛媛,安城候吴之淳的千金,当今宫里最得宠的女人。”

  紫姬微吃一惊:“这还了得!白莲教果真有些手段哟。”

  世荣点头道:“因此我们在宫内的布置远远不及白莲教,须得奋起直追。”

  紫姬黛眉打拧,沉吟道:“如何追法?不如……不如我们也弄个美人儿送进宫里去,把那狗皇帝迷昏头……”

  “这个我曾想过,但又谈何容易,首先这个美人儿须有倾城之姿,其次又得有那过人的魅力与机敏,否则如何能在三千佳丽中脱颖而出?此际着手培养已是不及,眼下我只有一个现成的……”世荣笑眯眯地盯着孔雀儿,一指勾起了她的雪腻下颔。

  紫姬唬了一跳,慌得芳心乱蹦,颤声道:“你……你说的不会是……不会是……”

  “说的便是你……”世荣用力一揽,挤高她的蜂腰,俯脸在她酥胸上吻了一下,叹息道:“可惜我偏又舍不得,只好另想他法了。”

  紫姬方舒了口气,抡起粉拳娇嗔地轻擂男儿胸膛:“坏蛋!你吓唬人呦……呜……吓死我了……那你可想出什么法子了?”

  世荣沉吟道:“本来也无什么速见成效的法子,但你姐姐一到都中,我突然就有了个想法……”

  紫姬“啊”地一声,霎又紧张了起来,盯着他道:“你带她去皇宫,你……你不会……不会是在打我姐姐的主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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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奇花乍放影摇扶, 枫林霜染碧空除。

  寻欢灶台红菱艳, 得趣竹排颤声酥。

  醉颜含羞迎还拒, 颦眉怀怯沉时浮。

  如此风情如此夜, 几逢明月照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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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 Posted: 05-23 21:43 #99樓 引用 | 點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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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五回 青楼纷争 
  
 
 

  世荣笑道:“你姐姐绝对是个合适无比的人选,但我岂会把她往火坑里送,那蠢物就连给你姐妹俩架脚儿都不配,哈哈,放心好了!”

  “那还有什么好法子?你快说啊!”紫姬虽然聪明机巧,却因时常有这才可傲世的男人好依赖,能偷懒时便偷懒。

  世荣凝目前方,若有所思道:“吴媛媛已是深得宠爱,我们若弄一个新人去跟她争宠既费时又费力,于眼前实属不智,但如能令得这个吴媛媛弃暗投明转向我们……”

  “转向我们?”紫姬一呆:“白莲教定在这吴媛媛身上花了许多气力,她如何肯突然转向我们?”

  世荣道:“倘照常理,自然不大可能,可如今你姐姐已到了都中,而且呢,她的‘拘魂大法’已然练成……”

  紫姬眼中一亮,登时恍然大悟:“你是想我姐姐用‘拘魂大法’去收伏吴媛媛?”

  世荣点点头,微笑道:“虽说此着甚险,但却值得一试,倘若成功,这便是见效最快的一条途径,白莲教千辛万苦才在皇宫安插下的棋子转眼就成了我们的,而且在他们未发觉之前,嘿嘿,更可通过她去破坏白莲教。”

  紫姬喜道:“此策大妙!昨晚你和我姐姐摸进宫去,就是去寻她施法么?”

  “嗯,你姐姐的‘拘魂大法’果然玄妙,昨晚已经略收成效,不过要完全控制住她的心智,尚得花些时日,但这可比我们弄一个新人进宫快得多了。”

  紫姬娇声道:“哼!你瞧瞧,我姐姐是不是又帮了你一个大忙,你还赶不赶她回南疆?”

  碧眼魔姬凤凰儿乃圣门布置在南疆的一颗极其重要的棋子,更是陈见羽的一条臂膀,岂能不回。但世荣笑得十分好看:“再不赶了,她想在都中待到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

  紫姬大喜,朱唇连吻男人,忽道:“对了,那吴媛媛既能在众多嫔妃中脱颖而出,大得狗皇帝的宠爱,长的定是美貌之极吧?”

  世荣瞧着怀里的女人,笑道:“嗯,简直是天仙下凡矣……不过,比起我的小心肝来,可就逊色多了。”

  紫姬笑靥如花,搂着男人的脖子道:“你这话定是哄人高兴的,可……可我就是喜欢,嗯,人家也让你快活一下吧,南边有消息了。”

  世荣一听,立时坐直了身子,两手捉住美人的香肩急切道:“快说!”

  紫姬道:“适才接到了从南边飞来的信鸽,附着陈见羽的密函,里边说已收到门主派人送去的冯左庭军报,并获知门主授予‘霹雳圣骑’的指挥权,南方将士无不大受鼓舞,加之冯左庭重伤于榻,前阵子又接收了我姐姐送去的六百名工匠,目前形势极好,似已具备我方展开大动作的条件。”

  “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开始动作?”世荣忙问。

  紫姬道:“信里说他正抓紧时间调集人马,并派出多路探子前往各处敌营刺探,看看冯左庭的部署是否与军报吻合或有无变动,一切相机待动。”

  世荣连连点头,笑道:“嗯,见羽办事就是稳当,好!好!”细嚼着那句“似已具备我方展开大动作的条件”,不禁越思越欢,心情一佳,便觉怀中的美人越发可爱起来,忽把脸埋入霓衫,在她香甜的雪颈上亲了一口,畅声道:“小孔雀,我想吃你了。”

  紫姬嘤咛一声,娇躯顿软了半边。

  ***    ***    ***    ***

  自从见了可卿后,宝玉更是忧心如焚,却又不知如何才好,偶便如痴似魔,对着无人处喃喃自语。

  他这毛病并非首次,房里的丫鬟婆子早已见惯了的,也没人十分留意。

  到了这日,扬州忽有人来,却是黛玉之父林如海身染重疾,特写信来接她回去。

  贾母听了,未免又加忧闷,只得赶忙打点黛玉起身,命贾琏送她去,嘱咐事情完了仍带回来,一应土仪盘缠,自是不消烦说。

  宝玉心里大不自在,怎奈人家乃是父女之情,也不好拦劝。

  是日贾琏与黛玉辞别了贾母等人,带领仆从,登舟往扬州去了。

  宝玉越发寂寞,遂又钻了牛角尖:“阿瑶走了,颦儿也走了,独剩我一个孤零零的,却哪也去不了……”于是终日只泡在小木屋里玩看三册奇书,不知不觉又各有进境。

  这日看那册《凤凰涅槃大法》,翻到后边,见那裸女的姿态更是奇诡,除了原先画在她身上的圆点红线外,周围又多了一些用小点组成的细细虚线,他起初并未留意,孰知看着看着,体内的气息便莫明其妙地激荡起来,依着女体身上的圆点红线所示四处流窜,且愈行愈疾,大有无处宣泄之意,焦灼惶惑间,书页上的裸女竟似动了起来,于脑海中翩跹而舞,更匪夷所思的是四肢展处绝非常人能及,偏又姿如天仙美不可言。

  痴人天性最是嗜美,越瞧越是着迷,不觉惊叹:“世上竟有这么好看的舞蹈!”心驰神摇间几欲随之起舞,怎奈屋中着实狭窄,只得强压幻念,继续观看,为明究竟,终第一次去看那旁边的注释,其中的异族文字固是完全不懂,但那中土的行楷却也看得一头雾水,十成之中看懂的不到其一。

  宝玉读到一段:“此招如空似幻,有瞬间转移之功,与我中土武学颇为相异,必乃大智大慧者所创,暂译做‘凤入虚空’。”心中一动,思道:“莫非这就是武功里边的招式?嗯……肯定是了,当日在柔水庄上,沈问星那厮追得我东奔西跑无法脱身,倘若当时我识得此招,那便轻松多啦。”

  他痴痴地看了许久,再翻后边一页来读,见裸女的姿势又是不同,旁边的虚线比前页多了不少,注释中有一段写道:“此招出击方位奇繁,且似缓实疾,令敌防不胜防,可借‘百凤朝阳’名之。”

  宝玉心道:“原来这招叫做‘百凤朝阳’,嗯……不好不好,凤朝阳乃心所向往,岂能把敌人称之为阳?这名字取得不好……”但该改做什么,一时却又想不出来,遂又翻过一页继看,见旁注云:“此招与前招形似神非,其内蕴藏着截然不同的大变化,委实玄奥,可名之为‘百凤归巢’。”

  宝玉又觉不好,自语道:“俗,俗,恶俗!这等美妙的招式竟以如此恶俗的名字命之,不知注译者是何人?”

  接下瞧去,又见“凤翔九天”、“凤点头”、“凤凰展翅”等名字,他亦一概嫌不好,却给图上所示的玄奇招式倾倒,只感美不胜收,看得如痴如醉,不知不觉便错过了晚饭时间,待到目中模糊,方察天色已晚,腹中饥饿,便出屋锁门,迳往府外,打算到酒楼食肆里随便吃点东西,然后仍回来继续看书。

  到了街上,忽然想起带凌采容去过的顺丰楼来,遂提步前往。

  宝玉随小二上了二楼,见上次与凌采容坐过那张桌子正好空着,心中一喜,便过去坐了,点了几样精致菜肴,心中犹怀念山中的销魂之夜,于是问小二道:“你们这可有‘玉井坊’的酒?”

  小二笑答:“怎会没有,‘玉井坊’可是都中有名的老字号,其酒甘冽有劲,却不上头,喜欢的客人可多哩。”

  宝玉道:“很好。”于是要了一坛。过不一会,酒菜上齐,他边吃边瞧窗外,望着隔邻那条灯红酒绿的逍遥街,又再思念起凌采容来:“好久都没见凌姐姐了,不知如今在哪?唉,她只身来都中,举目无亲的,只怕办什么事情都不方便哩,心里边亦多半孤单得很……”

  正在惆怅,忽闻楼梯那边一阵喧闹,迎客与小二迭声招呼,转首看去,但见一行人走上楼来,为首一个盛妆丽人,雪肤桃腮黛眉杏目,娇妍妩媚容光照人,顾盼之间,一对星眸似能勾魂夺魄。在她旁边的是个清瘦青衣公子,细眼薄唇,神情倨傲,腰间悬着把镶嵌着宝石的长剑。两人后边跟着六、七个桃羞杏让的美人,个个衣鲜鬓秀烟视媚行,叫人一眼便瞧出均是那青楼中的女子。

  楼上的客人骤见,纷纷引目相随,宝玉更是瞧得大吞口水,心中十分羡慕:“不知那男子是谁?竟有这么多美人拥着,好福气好福气!”忽认出那些美人当中有个是罗罗,正犹豫是否上前招呼,旋听有人高声笑道:“燕大家来了么,黎某恭候已久了!这边请。”

  几个美人脸上齐现紧张之色,唯独那青衣公子冷笑一声,迳先踏步上前。

  宝玉给屏风挡住,看不见那个说话的人,听他又道:“哎哟哟,这位不是‘龙影剑’宋公子么!今儿怎有空上这顺丰楼来啊?”

  那青衣公子竟然冷冷道:“我本没空,但听说有人霸道得很,心里好奇,因此过来瞧瞧,想知道是谁在天子脚下这么猖狂!”

  对方哈哈一笑:“原来如此,好!好!燕大家真是好本事,居然把大名鼎鼎的宋公子都请来了,有眼光有眼光!”

  为首那丽人娇靥微晕,微笑道:“黎师爷谬赞,奴家哪有什么本事,只不过宋公子仁心义胆古道热肠,听说黎爷今儿设宴相请,生怕燕娘给人欺负,便陪奴家一块过来走走。”说罢暧昧地乜了青衣公子一眼,神态亲昵。

  那青衣公子得意一笑,手负身后,胸膛高高挺起。

  那黎爷笑道:“很好很好,今天来越多人越好,黎某最喜欢热闹了,大家请先进去喝杯酒吧。”

  一众丽人转过屏风,声音渐稀渐逝,显然都入厢房里去了。

  宝玉瞧见罗罗,旋忆起那夜在紫檀堡的荒唐来,正在销魂,忽见罗罗一个人从里边匆匆出来,立在楼梯口不住张望,象是在等什么人。

  色人赶忙起身,上前作了一揖,笑道:“罗罗姐,还认得我么?”

  罗罗回首一瞧,惊喜道:“宝……贾公子,你怎么在这里?”

  宝玉点头道:“我来吃饭,姐姐近来可好?”

  罗罗掠了他一眼,咬唇道:“不好!”

  宝玉一怔,忙问:“怎么不好?有什么需我帮忙吗?”

  罗罗稍稍朝他贴近,低低声道:“某人答应要来瞧我,结果却连个影子都没瞧见,害人家白白等了许多日。”

  色人一听,心中欢喜,小声道:“最近事情多了点,一时脱不开身哩,改天定去看望姐姐。”其实他近来最有闲暇,却因可卿身子不好,黛玉又回了扬州,心中懒了,上哪都提不起兴致,加之痴迷于那三册奇书,便将许多事情都忘记了。

  罗罗轻哼了一声:“又来哄人是不是?今回我可再不上当啦。”说话间,眼睛频频往楼下张望,脸上露出一丝焦急之色。

  宝玉道:“这回一定说话算数,上次路过玉柳巷,便想极了进去瞧你呢,可惜那天正好有事。”

  罗罗更是不依,娇咛道:“还说呢!路过都不进去,恨死你了!”

  她乃青楼姐儿,说话自有勾人之处,宝玉听了这半真半假的薄嗔娇语,心中越发着忙,正待继续解释,忽见一人上楼来,望这边道:“燕大家在这里是么?”

  罗罗忙迎上前道:“这位不是刘大哥吗,郭爷来了没有?”

  那人道:“下午局里突然接了批急货,郭爷出镖去了,怕是得三、五天才回来,命我过来告诉一声。”

  罗罗“啊”了一声,急问道:“那潘四爷呢?他也不来了?”

  那人道:“四爷也出镖了,跟郭爷一起走的。”

  罗罗脸上露出十分失望之色,只得道:“那好吧,刘大哥辛苦了,我会转告燕娘的。”

  那人作了一揖,转身下楼去了。

  宝玉才要说话,又见一人上来,认得罗罗,递过一封书函,道:“我师父有事来不了了,信里有说原由,还请诸位姑娘见谅。”说完也匆匆走了。

  罗罗急忙拆开书函来看,面上的失望之色愈来愈浓,一副神魂不定的狼狈模样。

  宝玉见状,心中奇怪,问道:“罗罗姐,怎么了?”

  罗罗摇了摇头,心不在焉道:“贾公子,您去吃饭吧,不巧今儿有点事,恕奴家不能相陪了。”

  宝玉讨了个没趣,心里讪讪的,只好点头道:“好的,姐姐你忙。”正要走开,忽见从里边出来一个女孩,生得唇红齿白眉目如画,模样十分甜美,正是与罗罗同来的几个美人之一,神色有些惊慌,近前压低声音道:“罗罗,燕姐姐问,郭爷他们来了没有?”

  罗罗有气无力道:“郭爷和潘四爷他们下午出镖去了,曾师傅也派人送信来说临时有事,今晚来不了啦。”

  那女孩一听,神色更见惊慌,小声道:“这可如何是好?宋公子怕是靠不太住,燕姐姐急死了!”

  罗罗面色苍白,怔道:“怎会如此?不是听许多人说过,宋公子是烟台什么武林世家的人么,在江湖上可是很有头脸的呀!”

  那女孩道:“可是对方也请来了个高人,宋公子一瞧见他,手都立时有点颤了,对了!还有奉天帮的魏爷呢?他不是也答应今晚要来吗?”

  罗罗咬牙恨恨道:“他啊,到此刻连影子都没见着哩!这些大老爷们,平日馋了,便在我们跟前豪言壮语把胸膛拍得噼叭响,吹自个是如何的神通广大英雄了得,说有什么事就找他们去,可如今真的碰着了事,一个个却都立刻变成那缩头乌龟了!”

  失神间乜见宝玉,怔怔地若有所思,突然道:“贾公子,你能帮我个忙吗?”

  宝玉忙应:“好啊,什么事?”

  罗罗道:“上回在紫檀堡,你们当中有位姓冯的爷,好象是那……那什么营的军官?”

  宝玉一听,立知她说的是冯紫英,道:“没错,他是京城骁骑营的,现任指挥使之职。”

  罗罗凑近前来,娇躯几乎贴到了宝玉的身上,丝丝香甜的气息直钻他的鼻子,低声道:“倘若你去求他,他肯帮你的忙吗?”

  宝玉道:“求他什么?我们情同兄弟,我如有事,他自然会帮忙,到底出什么事了?”

  罗罗喜道:“那好,你现在能立刻去请他到这儿来么?有伙恶人要欺负我们,你就跟他说我们是你的朋友,倘能解得今次之难,日后我们一定会好好报答他的。”

  宝玉一听,不禁紧张起来,问道:“是些什么人呀?难道就不怕王法么?”

  罗罗焦急道:“说来话长哩,你先去请他过来再说,迟便来不及了!对了,记得唤他多带些人来哟,快去快去,罗罗求你啦。”边说边抱住他手臂轻晃,脸上俱是央求之色,样子娇娇怯怯楚楚可怜,煞是动人。

  宝玉只觉一腔热血直涌上来,毅然道:“好的,我这就去叫他过来!”正待下楼,忽然又有一帮人从楼梯上来,为首一人,身材甚是高大,两目炯炯有神,下巴一围灰白短须,年已半百,却是体健神旺。后边的十余人手里皆持刀枪棍棒,束着紧身劲装,个个盛气凌人气势汹汹,一副要来寻事的模样,吓得上下楼的客人纷纷走避。

  两个女孩子一见,登时面露喜色,罗罗忙迎上唤道:“魏爷,可把您给盼来了!”

  旁边那女孩亦道:“适才还在担心您老来不了呢。”

  那白须老头呵呵一笑,朗声道:“魏某人答应的事岂有做不到的!”

  那女孩欢声道:“那是那是!谁都知您老是言出必行,行而必果的,我们燕姐姐可是成日家夸您的。”

  白须老头一捋短须,微笑道:“甜儿,点花楼来的是谁啊?”

  宝玉心道:“原来她唤做甜儿,无怪生得这样甜的。”

  甜儿道:“来的是黎文彦,而且还请了个高人,好象很厉害的。”

  白须老头哂然一笑:“什么高人!别处不敢夸口,但这都中地面上嘛,老头子还是吃得开的,莫说是黎文彦,便是点花楼的两位楼主亲自来了,亦得给我魏某人三分面子!”

  罗罗拍拍胸口道:“您老一到,我们心里边可就定得多了。”

  原来这白须老头正是都中两大帮会之一奉天帮的玄武堂堂主“铁腕”魏宣,乃都中的一大地头蛇,擅长一门武林罕见的“金刚臂”功夫,能破木开石,很是厉害。

  他一招手,对两个女孩道:“走吧,带我去会会那黎文彦,瞧他如何个霸道法。”行过罗罗身边,突沉手在她粉股上悄捏了一把,笑道:“小罗罗,此事完了,你可怎么谢我呢?”

  罗罗惊呼一声,柳躯娇震,旋即甜甜笑道:“倘若魏爷帮我们摆平了今次之事,我们留仙楼的姐妹哪个会不感激您哟,对了,前阵子燕姐姐在紫檀堡买了个园子,依山傍水的景致极好,改天还请魏爷赏脸光临,多住几日。”

  魏宣听得高兴,哈哈大笑道:“好说好说!近来在城里正闷得慌哩,到时一定去!一定去!”

  宝玉虽看不见这老头子的小动作,却亦能从罗罗的反应猜出他干了什么,且听其言轻浮,心中大生反感,浑忘了自个平日也好此道,愤愤不平地悄骂道:“都七老八十了,怕是子孙满堂的,怎还吃人家小姑娘的豆腐,真是为老不尊好不要脸!唉,罗罗姐有事求他,便得受此委屈了。”

  又记得弄云好象是锦香院的,心忖:“罗罗姐不是跟她一处的么,怎么说是留仙楼的了?”

  甜儿又道:“魏爷您还是小心点好,点花楼请来的那个帮手怕是非同小可哩,连宋公子都似有些怕他。”

  魏宣不悦道:“哪个宋公子?”

  罗罗道:“就是宋俊亭,道上的人说他是烟台什么武林世家的人。”

  魏宣微微动容:“哦,‘龙影剑’宋俊亭,烟台宋家的支系子弟,识得点‘海市蜃楼剑’的皮毛,燕娘把他都请来了?那便更不用担心哩,点花楼今次是吃定亏的啦!”

  甜儿嗫嚅道:“可……可是宋公子好象有点害怕对方请来的那个人啊……”

  魏宣满面不以为然:“那个人又是谁?叫什么?”

  甜儿道:“好象叫俞什么…俞……哦,对了他的外号唤做‘黑风郎君’。”

  魏宣身躯一震,面色微变,驻足道:“‘黑风郎君’俞逸?”

  甜儿道:“是是,就是唤做俞逸。”

  魏宣怔在原地,再不迈前半步。

  罗罗见状,心里隐隐觉得不妙,问道:“怎么啦?魏爷您认得他么?”

  突然厢房那边传来一阵“砰砰碰碰”的大响,似乎盘碗碎裂之声,二楼众客正循声张望,又听一声巨响,隔在大堂与厢房之间的屏风骤然整面倒下,惊得旁边的客人四下奔逃,有两、三个走避不及的便给压在下边,一时惨号之声不绝于耳。

  只见一人摇摇晃晃地从屏风面上踏过,顶上束冠已散,头发散了半边,手里握着把长剑,漫无目的地乱刺乱砍,情状有如醉酒。

  宝玉凝目一瞧,原来正是那被魏宣称之为“龙影剑”的宋俊亭,此刻鼻口皆血,右颊乌青,肿得一边眼睛无法睁开,先前面上的倨傲神情已是毫无踪影。

  一个灰衫男子随后现出,浓眉长目,皮肤微黑,表情极其冷酷,身形稍动,便轻轻松松地避过了毫无准头的砍刺,突然飞出一脚,迅如奔雷飞电,把已是摇摇欲坠的宋俊亭踢了个吓人的跟斗。

  只听一片女人的惊呼声响起,却是同行的那帮丽人跟了出来,个个面无血色战战兢兢。

  再有一个身材短小容貌猥琐的中年男子慢悠悠地行出,后边跟着七、八个劲装汉子,手里皆提着兵刃。他不屑地望着散架般的宋俊亭,嘲笑道:“龙影剑啊龙影剑,你不是条龙么?适才还活灵活现的不拿眼瞧人,怎如今却变做条虫儿啦!”

  宝玉听其声音,就是先前那个被称做黎爷的人,心知此人必是罗罗所说的黎文彦了。

  宋俊亭周身剧痛,眼睛又给血污了,却颇强悍,趴在地上犹四处摸寻脱手的长剑。

  黎文彦收了笑,寒声道:“就凭你也配来帮人出头?倘在烟台,别人还瞧瞧你家的脸面,可这都中,岂是你来撒野的地方!”

  他身后的随从中有好事者把长剑踢到宋俊亭的手边,笑骂道:“傻鸟,剑在这呐,再起来玩啊!”

  宋俊亭摸着剑,扶着桌腿挣扎地爬了起来,似乎为了瞧清对手,用力甩了甩头,弄得血珠子四下飞溅。

  这时顺丰楼的老板已闻讯奔上楼来,但见桌翻椅倒盘碎碗裂,四下零乱狼籍,只急得连连跺足,却认得场中有点花楼的人,哪敢叫人去报官。

  突听一个女子颤呼道:“宋公子,不要再打了,今儿的事不用你帮了。”

  宝玉望去,正是那个唤做燕娘的美人,绝丽的面容上满是惊慌之色。

  黎文彦阴恻恻笑道:“心疼情哥哥么?嘿嘿,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眼下你还是多为自个的后路想想吧!”

  宋俊亭努力举剑,摇摇晃晃地指着灰衫男子,喘息道:“黑风郎君,我……我们再……再打过!”

  那灰衫男子果然是“黑风郎君”俞逸,但见他摇了下头,淡淡道:“走吧,你不是我的对手。”

  宋俊亭闷哼一声,倏地挺剑刺出,他已缓了片刻,身上凝聚了些残力,这招颇具威力,带出数道哧哧声响。

  俞逸叹了一下。

  众人尚未瞧清,便闻一声沉闷的爆响,有如重锤砸在皮革之上。宋俊亭“哇”地喷出大口鲜血,在半空洒出一抹惊心动魄的殷赤,整个人飞出老远,撞烂了数根栏杆跌下楼去,吓得街上惊呼迭起。

  俞逸皱眉望着溅洒在衣服上的鲜血,两条腿依旧是先前一模一样的姿势,仿佛从未动过毫厘。

  燕娘哭腔对身边的几个女孩呼道:“你们快去瞧瞧宋公子啊!”

  却听黎文彦乍喝:“今儿的事还没完哩,谁也别想走!”他身后的手下齐身抢出,身手竟然个个不差,分持兵刃拦住众女的去路,有人嘻皮笑脸道:“妹子好心急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来扑哥哥么?”

  罗罗急忙扯扯“铁腕”魏宣的袖子,低声道:“魏爷,您瞧点花楼的人多可恶啊!”

  甜儿也央道:“您老快帮帮忙呀。”

  燕娘此刻也瞧见了这边,登如溺水之人抓着了根救命稻草,惊喜唤道:“魏爷您可来了!”

  黎文彦及一众手下皆阴着脸转望过来,俞逸亦目如冷电。

  谁知魏宣竟然干笑一声,大声道:“哎呀!差点就忘了,今晚可是请了个大夫来为我娘看病的,该死该死!你们怎都不提醒老夫的?快回去快回去!”说着朝众随从一挥巨臂,转身便下楼去了,真个逝如疾风,罗罗同甜儿想拉都没能拉住。

  众随从登时愣住,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尴尬地垂下了手中的兵器,亦都匆匆跟着下楼去,眨眼间便走得一干二净。

  楼上的丽人们面面相觑,个个脸上再无半点血色。

  宝玉更是目瞪口呆,差点以为适才那大吐豪言壮语的乃是另外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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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 Posted: 05-23 21:45 #100樓 引用 | 點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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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回 仗义出手 
  
 
  原来这“黑风郎君”俞逸乃是江湖上十分可怕的一个人物,为人亦正亦邪,武功独特罕异,出手毒辣无比,据传与之交过手的人非死即残,从无一例得以全身而退,因此虽只出没辽东一带,但名头却是响彻黄河以北。

  奉天帮一个武功高强的堂主曾经去过东北,在长白山脚下与之遇见,言语不合动起手来,据说仅仅一合就被踢碎了坐骨,变成了个废人,此后只要有谁在他跟前提起“俞逸”二字,便吓得干呕晕眩似那惊弓之鸟。

  “铁腕”魏宣知晓自己的武功与那堂主不过在伯仲之间,心中焉能不怯,临阵脱逃本也无可厚非,只是他那说变即变的“变脸功夫”着实有些过人罢了。

  黎文彦满脸嘲弄之色,向燕娘笑道:“原来还找来了‘铁腕’魏宣啊,可惜这老头从来就是脓包!比那‘虫影剑’都不及的,看来我们的燕大家真是病急乱投医啦,哈哈!哈哈!”他猖狂笑了数声,旋又继道:“今晚还有谁要来啊?我们再等等如何?”

  燕娘花容苍白,心中终于绝望,无力道:“算你们赢了,我加倍还你们银子,你说多少吧。”

  “算我们赢了?”黎文彦作怔怔状。

  燕娘咬唇直视着他,娇躯微微颤抖。

  黎文彦倏地倾前,暴声吼道:“你道是在摆家家酒么!”

  众丽人无不唬得浑身发抖,燕娘首当其冲,娇躯一震,神情却是颇见坚毅,硬撑着道:“那你还待如何?”

  黎文彦几把脸压到了她的粉靥上,恶狠狠道:“燕如意啊燕如意,你自立门户也就罢了,却还来拐我点花楼的人,如今恼了两位楼主,又岂是用几两银子就能了结的!”

  原来这燕娘乃是点花楼两大花魁之一的燕如意,因与另一花魁花自在心生嫌隙,久峙之下终成水火,一怒便脱出点花楼另立门户,自己新开了个留仙楼。

  因她平日待人极厚,与众姐妹感情又好,而那花自在却是气狭量窄心狠手辣,便有几个受不了的女孩子跟到了留仙楼这边来,更令得点花楼大生不满,便借着“被拐了几个孩子”为由打上门去,着人在留仙楼一连大砸了几日。

  如此一来,留仙楼的生意自是做不下去,燕如意忍无可忍之下,遂答应与点花楼做个了断,并央请了几个平日看起来似有能耐的相好前来撑腰,因而有了今次的顺丰楼之会,不想却是一败涂地。

  燕娘身后几个女孩子一齐哆嗦道:“不是拐的,是我们自个要跟燕姐姐的。”

  黎文彦猛扭过头,骤又暴吼:“闭嘴!回去后瞧我怎收拾你们!”

  燕娘道:“不行!她们不能回去,我决不会让她们跟你回去的!”

  几个女孩子也都纷纷道:“我们不回去,便是打死我们都不回去!”

  黎文彦大怒,咬牙道:“那好,明儿我便拆了留仙楼!再告官里来拿人!”

  燕娘叫道:“不要,你不能这么做!为何要把人逼得山穷水尽?”

  “为何?”黎文彦冷笑道:“谁叫你忘恩负义,倘若楼中的人个个都学你,点花楼便得关门大吉了!反正两位楼主已发下话了,留仙楼再亦不能在都中开下去,你——燕如意,乖乖回点花楼便罢,否则给你拐出来的这几个小贱人……嘿嘿,回去后怕是都不太好受哩!”

  燕娘怒道:“点花楼还讲不讲道理?如意可是赎了身的,凭什么还得回去,花自在又如何容得了我!这几个孩子我……我都帮她们赎身,要多少银子你们开呀!”

  黎文彦奇道:“我为什么要你的银子?点花楼就是不卖这几个孩子,谁又能强买了去!”

  燕娘一时语塞,她乃行中出身,当然知晓自己理亏,好一会后只得软声道:“黎师爷,求您开开恩好么?您也晓得花自在的肚量与手段,她从前就折腾这几个孩子,眼下又恼着我,倘若她们跟你回去,不啻于往死里送么!”

  至此宝玉已听明了个大概,心下暗忖:“原来是青楼中的纷争,竟不输那江湖上的惨烈哩,适才给踢落楼去的那个人,不知还保不保得住性命?”

  黎文彦冷冷道:“这可是你害了她们的,却又怪得了谁!燕如意你听好啦,其实这几个孩子根本算不了什么,但你另立门户,令我点花楼在四大楼中蒙羞,两位楼主就是要把你赶尽杀绝,要令所有跟你走的人因你而损,一个个悔之莫及!”

  燕娘呆在那里,喃喃道:“两位楼主就如此绝情么,不给如意半点余地?”

  楼上众客因见她生得如花似玉,心下无不暗暗同情,面上皆露不忍之色。

  黎文彦忽然缓了口气,道:“他们这回当真是恼了,但你也知的,两位楼主多少还是听得进黎某几句话的……嘿嘿……”

  燕娘眼中一亮,忙低声求道:“黎师爷,如意好歹曾是点花楼的人,从前又十分敬重您的,今次您就行行善,帮忙跟两位楼主求个情可好?此番大恩大德,如意定然铭记于心……”

  黎文彦却不接话,只把两只鼠眼盯着她,他原本就生得猥琐,这时的模样更是令人生厌。

  燕娘给瞧得浑不自在,娇容不觉晕了起来,怯生生道:“黎师爷?”

  黎文彦目光一寒,神情骤又冷如冰霜,恶狠狠道:“燕如意啊燕如意,如今你可来求我了!嘿嘿,还记得当初怎么给我脸色瞧的么?”

  燕娘忽似想起了什么,面上现出惊慌之色。

  黎文彦咬牙切齿道:“你也不过是个婊子,居然就吊起来卖了!倘若那次你乖乖的从了,今日黎爷我说不定便会帮你的,可如今我非但不帮,反要来个火上浇油落井下石!哈哈,后悔了吧?后悔死了吧?臭婊子!是你自个害了你自己!是你害了那几个把你当做亲姐姐的可怜孩子!”

  宝玉素来最惜美人,见状不禁恚怒:“这姓黎的定是曾想玷污人家,却因不能得逞而怀恨在心,此时趁机羞辱报复!可恶可恶!真真可恶!”

  燕娘面无血色,转头望向几个女孩子,见她们怯生生地拥搂做一处,面上俱是惊恐之色,心中难过之极,突然朝黎文彦曲膝跪下,粉额直叩到地上,泣声央求道:“黎师爷,如意在此给您磕头了,从前都是如意的不是,求您大人大量,莫因如意为难这几个孩子……日后您要……要如何……我……我都……都……”

  此句一出,周围众客立时交头接耳起来,有人面露惋惜之色,更有人露出垂涎猥亵之色。

  宝玉心中大急,只怕这美人就此给那姓黎的家伙所趁,心中不住道:“莫再为难她了吧,这等美人儿都给你跪下磕头了,便是铁石心肠亦都融了哩!”

  燕如意身后众女见状,也皆随之跪下,纷纷道:“黎师爷,求您开开恩!”

  但听黎文彦“嘿”地一笑,阴恻恻道:“燕如意,既然你已知悔,今儿我便私下做个主,给你个赔罪道歉的机会,倘若你能办到,我便勉为其难,为你们去求两位楼主。”

  燕娘心头生出一丝希望,但亦晓得必定事不好与,颤声道:“黎爷请说。”

  黎文彦朝旁边的手下一摆手,道:“去取两坛‘玉井坊’来!”

  立有人应声去了,过不片刻,便抱回了两坛“玉井坊”。

  黎文彦两手接过,双双砸在桌上,朝燕娘邪笑道:“有句老话,叫做好事成双。只要你把这两坛‘玉井坊’喝下去,黎爷我便立马去为你说情。”

  旁观众客一听,即皆暗暗摇头。

  众丽人面色大变,罗罗愤然道:“黎文彦!你……你这不是要逼死人么!这两坛子酒灌下去,还不把人醉死了!”

  宝玉心里也恨道:“这怎可能!两坛子‘玉井坊’灌下去,就算不醉死,恐怕撑也得给撑死了!姓黎的恶人仍旧不肯放过这燕娘哩!”

  黎文彦拉过一张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悠然道:“不喝也成,黎某人可没说非要谁喝啊。”

  燕娘迷迷地呆了片刻,突尔一咬银牙,望黎文彦道:“黎爷适才的话当真算数?”

  黎文彦打了个哈哈,仰鼻朝天道:“黎爷我说的话,岂有不算数的!”

  燕娘站立起身,朝四方各施一福,道:“请在此的各位为奴家作个证!”说完就从桌上拎起一坛“玉井坊”喝了起来,灌没几口,便给呛了喉咙,只咳得目湿面赤花枝乱颠。

  罗罗抢上抱住,又气又急道:“你还当真喝么!那厮怀恨在心,明摆着想要逼死你的,就是你真能喝下这两坛酒,他也未必会遵守诺言!”

  黎文彦怒目相视,问旁边道:“这小贱人是谁?”

  有手下回答:“这婊子叫罗罗,原‘锦香院’的,如今也过了留仙楼。”

  燕娘冷笑道:“上有天下有地,头顶三尺还有神明,有人若是想说谎,便也由得他!”用手一抹朱唇,抱起酒坛又灌了起来,罗袖滑褪,露出一双如雪如酥的粉臂来。

  旁观众客无人不知那“玉井坊”的性子极烈,便是男子,也绝无可能一气喝下两坛,何况一个娇滴滴的女人乎,心皆大感不忍,片刻之后,果见燕娘又呛了起来,剧咳中酒汁泼出,淋洒了一胸,娇颜艳得象是要滴出血来。

  几个女孩都哭了起来,纷纷拥上抱住,泣呼道:“姐姐莫喝了,让我们回去就是,花自在也未必整得死我们!”“我来喝!我来喝!我替姐姐喝!”“姐姐不能再喝了,再喝可就醉死了!”

  却见燕娘摇了摇头,边咳边喘道:“你……你们莫阻我,我能……能喝下去!我一……一定会喝……喝下去的!喝完你……你们就……就没事了……我们都……都会好起来的……”

  旁观众客无不为这美娇娘暗暗心疼,但见点花楼的人手持利刃棍棒,个个凶神恶煞一般,更有个令人不寒而栗的俞逸立在那里,哪个又敢站出来为她出头。

  宝玉也是又惊又怒,这才记起罗罗先前所求之事,赶忙从人群里向楼梯口挤去,想去把冯紫英搬来做救兵。

  黎文彦因为形貌不堪,自幼便极其自卑,当日遭燕如意冷拒,心中一直记恨,此刻见她苦不堪言,心中大感快活,口中犹道:“我说过可以代替了吗?谁也不许帮她喝!倘若再漏丁点出来,便得重喝两坛才算!”

  罗罗心中早就愤怒难抑,闻言终于豁了出去,破口痛骂道:“黎文彦,你不是人!你个王八蛋!也不知是什么东西赶着了胎,却生得这副三寸丁的窝囊样,莫说燕姐姐瞧不入眼,纵是你爹都后悔生你!你娘都不愿奶你!”她乃青楼姐儿,骂起人来自是无比的阴损难听。

  不巧黎文彦正是孤儿,给她乱骂中砸着痛处,面色一变,大怒道:“小贱人,找死啊!”两步就跨到了罗罗跟前,一巴掌狠狠地扇在她那张吹弹得破的俏脸上,将之抽了个趔趄。

  众女齐声惊呼,甜儿赶忙去扶,朝黎文彦怒道:“大坏蛋!你从来就不是好人!”

  这时宝玉已挤到了楼梯口,闻声急忙回头,见罗罗跌坐地上,嘴角溢血,半边粉靥已高高地肿了起来,周身热血顿往上涌,刹那间浑忘了一切,怒喝道:“住手!”胸口真气倏注,人已腾空而起,竟从众人顶上掠过,眨眼就到了黎文彦的跟前。

  黎文彦吓了一跳,定睛瞧去,见是个模样俊雅的华服公子,并不识得,他正于火头之上,喝道:“滚开!”未及细想抬手就要把对方叉开。

  宝玉怒不可遏,右臂全力挥出,竟如奔雷闪电,一拳正中黎文彦的鼻梁。

  黎文彦登往后跌去,摔了个四脚朝天,面上已如开花般鲜血迸涌。

  他那几名手下齐吃一惊,纷纷怒喝着挥舞兵刃猛扑过来。

  宝玉怒火满怀,脚下东奔西突,两拳发狠乱打,居然连连击中敌人。

  原来他已打通了任督二脉,又与胸前的通灵宝玉融为一体,真气随念灌注,出手自是疾迅非常。而黎文彦同一众手下皆非高手,当然抵挡不住。

  过不片刻,便再无人靠近,宝玉立定一望,但见黎文彦和几名手下全都东倒西歪的躺在地上,心中不禁愕然,再瞧瞧自己身上,却是毫发无损。

  众客尚未瞧清,便见点花楼的人尽数扑地,无不惊奇万分。燕娘、罗罗及甜儿等一众美人更是惊喜交集,双双妙目皆聚在他身上。

  黎文彦捂鼻爬坐起来,只道又是燕如意请来的帮手,闷哼道:“阁下是谁?报上名号。”

  谁知宝玉却怒道:“你这厮,竟打女人!难道就没有半点怜香惜玉之心么?可恨可恨!委实可恨!”越想越生气,过去又是一拳。

  旁观众人均想:“此人定是那些姐儿的相好,为她们出头来了。”

  黎文彦大惊,见他拳头袭来,急忙举臂格挡,面门蓦地剧痛,却是再吃了一拳,力道胜似万钧,震得脑瓜都晕了,霎又仰面倒下。

  “黑风郎君”俞逸一直冷眼旁观,这时方道:“好快的拳,我们亦来玩玩吧。”

  宝玉听见俞逸说话,蓦地想起适才所见情形,此刻怒意已缓,心中顿时怯了,眼睛再接着他那冰冷如刀的目光,差点就想转身逃走。

  俞逸缓步逼近,嘴角挂着一丝残忍的微笑,慢声道:“你也许是我入都以来遇见的第一个真正对手,千万莫令我失望啊。”

  宝玉退了两步,身子微微发抖,气势跟对方一比,简直判若云泥。

  众女见宝玉一上来就放倒黎文彦七、八人,皆暗暗生出一丝希望,但此刻见他也明显怕那“黑风郎君”,心里又慢慢沉了下去。

  俞逸道:“来了。”两肩未动,一脚已无声无息地从袍底踢出,疾如鬼魅。

  宝玉赶忙躲闪,堪堪避过,模样十分狼狈。

  俞逸心中却是一凛:“这小子诈的,想令我轻敌!”又一脚电般劈出,仍然落空,听得一声裂响,横倒地上的一张桌子从中破开,便如纸糊一般。

  旁观众人无不瞧得心惊脉跳,个个思道:“倘若给他踢着一下,那还了得!”

  宝玉面青面绿,虽没见对方继续追击,却仍慌慌张张地往后连退数步,忽听后边有人悄声道:“小心啊。”回头一瞧,原来已退到了罗罗与甜儿的跟前,差点就踩到她们脚上,出声的正是那个甜儿,脸上不禁一热,心里不住叫苦:“今晚真是要命,她们都在瞧着哩,我可怎好意思撒下就逃?”

  罗罗压低声音道:“那人很厉害,你别跟他打,快想法子逃走,去请冯公子来,这是今晚最后的希望了。”

  俞逸腿已归位,仿佛不曾动过,嘴角依然挂笑,神情却见凝重,点头道:“身法也不错,都中果然藏龙卧虎。很好,再来!”来字一出,人已拔地而起,两腿凌空交替踢出,竟隐隐夹带着风雷之声,威势十分惊人。

  宝玉正听罗罗说话,闪避已是不及,慌忙举臂格挡,乱舞一气竟没触着对方丝毫,蓦地胸口剧震,刹那间整个人腾云驾雾般飞了起来,同时喉中一热,大口鲜血猛喷了出来,在空中带出一抹触目惊心的殷赤轨迹。

  ***    ***    ***    ***

  深夜,织霞宫。

  寝殿内青烟细细甜香缕缕,静谧得有些出奇。

  世荣幽灵般忽尔悄现,步至绣了鸾凤的床榻前,扬手掀起珠帘帐,轻声道:“附近的宫女太监都已给我点了穴道,你可开始施法了。”

  牙床上有一坐一卧两个女人。躺着之人迷糊昏睡,容颜冶艳体态丰腴,正是当今最得皇帝宠爱的淑惠妃吴媛媛;而坐着的赫然是碧眼魔姬凤凰儿,她手捂贵妃的天灵,凝神道:“今晚这段甚为紧要,头尾约需两个时辰。”

  世荣道:“没问题,我会一直守在旁边的。”

  碧眼魔姬微一颔首,忽用双手扣住贵妃两边的太阳穴,然后缓缓俯下头去,用前额抵住了贵妃的额顶,姿态煞为怪异。

  吴媛媛的花容顿有些扭曲起来,瞑目咬牙,如中魔魇。

  世荣放下珠帘帐,缓步行开,又于织霞宫内仔细巡查了一遍,出到外殿,在中门旁侧的花丛里静静坐下。

  这几日,南疆不断有新的消息传来,一切似乎进展得十分顺利,陈见羽派出的探子接连证实了冯左庭的布署与奏报朝庭的军报相吻合,各部兵营、行营、粮仓及补给路线一处处清晰地浮现出来,最令人振奋的是终于找到了“后羿营”的藏匿位置——一条名为“潜龙渊”的大峡谷之内。

  “原来冯夫子把它藏在‘潜龙渊’!那地方我知道,果然隐秘之极,难怪我们找了那么久都没找着,嘿嘿,不过在这种地形屯兵也有其致命的弱点,就是……”当凤凰儿知悉后,便立即做出了评判,“一旦给突袭,便会象地穴里的老鼠遇上爬进来的蛇,无路可逃,很容易落得个全军覆灭的下场,当然,这得先决于我们的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方得成功。”

  想到此处,世荣不禁一阵兴奋:“冯左庭呀冯左庭,你一世不败的威名怕是就折在这里了!”当日他即飞鸽传书去南疆,命陈见羽尽快做出可行计划,示意允许使用“霹雳圣骑”去突袭“潜龙渊”。

  此役如果成功,南疆的局面就会立刻被打开,进而逐鹿中原,圣门终可揭去遮掩了数百年的面纱,第一次于世人面前大展鸿图了。

  而都中这边也大有收获,贾珍父子俱已屈服,随时可以抱得美人归,有了秦可卿与东仪婷这对万中无一的纯阴炉鼎,修成月华精要的第七重天便指日可待。

  “待得月华精要大功告成,天下再无谁人能阻我矣!”世荣愈想愈是快活,继思道:“也许不久便会开战,到时可有得忙了,趁着这段时间空暇,何不把卿卿接来身边,免得日久又生变数,那姓贾的小子终究是个麻烦!”

  接下更是想入非非:“他朝登极之时,卿卿必是东宫,孔雀儿我可不能亏待了,除了她们两个,朕的三宫六院还得有谁呢?”蓦地忆起了在这宫中遇见的元春,心道:“是了,她自然亦得算一个,当日若非她救我,今日诸般皆成泡影哩……且以她的容貌言行,也配为一宫。”

  世荣在花丛里坐了许久,心中渐痒了起来,思道:“凤凰儿距完功尚需个把时辰,此时已是深更,定无人会来这织霞宫了,我何不趁空去瞧瞧那对大小美人?”当下站立起身,施展轻功,悄悄掠出了织霞宫,纵身跃上某殿之顶,却又踟蹰起来,原来当日他乃躲在藏锦坞,并不知元春所在的迎晖馆位于何处。

  “宫里馆院无数,倘我四处瞎摸,怕是三天三夜都找不到那迎晖馆,若捉个宫人来问,手尾又不好了结……”他正犹豫,忽见对面墙上影子一掠,立转头望去,只见那边殿脊上无声无息地落下一人,只于脊瓦上稍触,整个霎又腾空而起,宛如踏风而行般飘往另一处殿顶。

  世荣心中诧异:“好轻功,宫里怎会有个这样的夜行人?寻常侍卫绝无这等功力,难道是那四张面具之一?不对,他们亦算是宫里的侍卫,何须这般高来高去!”不禁大感奇怪,未及多想,即提步追去,悄悄跟随其后。

  谁知过了数十座宫馆,竟愈跟愈觉吃力,他已将轻功施展至极限,却只是勉强跟上,加之身上有伤未愈,气息渐渐粗重了起来,心里暗暗骇讶:“此人的轻功竟似远于我上,难不成是灭嗔圣僧或太玄真人来了?”凝目望去,但见那人身材纤瘦窈窕,赫然似个女子,不禁愈感惊奇。

  那人突尔落到地上,伫足立定,朗声道:“银面具么?我要与哥哥说话,你给我离远点!”其言娇脆动听,果是女子的声音,淡然中竟散发出一种非凡的慑人威势。

  世荣大惊,他对自己的轻功从来自信,自认能列当世十名之内,且距那人达十余丈之遥,万料不到会给发觉,更想不破谁才有这样的口吻,竟敢对银面具呼呼喝喝。

  那人并未回头,足下一点,继又往前掠去,奇疾异诡有如魃魅。

  世荣冷汗甫出,心中惊疑不定:“真是见鬼了!幸好她把我当做那银面具了。”凝目看那人的衣着,却又是个男子打扮,更是好奇得无以复加,遂又继续跟去,决意定要弄清楚此人是何方神圣。

  那人不再理睬他,迳自拔足飞奔,又转过数座宫馆,到了一个大花园中,黑暗中忽窜出四名黑衣侍卫,手上各执兵器,凛声低喝道:“站住!来者何人?”

  那人抬手示出某物,只应了一字:“我。”

  四名黑衣卫看见那物,又瞧清了来人的模样,立时躬躯俯首,收起兵器,连身也不敢转,便恭恭敬敬地闪退入花木丛里去了。

  世荣后边望见,丹田提气,整个人立时斜斜掠起,在半空拐了个大弯,从旁侧的树梢上绕了过去,依旧远远地跟着那人。

  那人奔至一座亭子前,忽然唤道:“哥哥,我来了。”

  亭子里搭着顶勾银芙蓉大纱帐,一个女孩慌慌张张地从里边钻了出来,玉肩双削柳腰堪搦,云发蓬松楚楚可人,身上只披着一条薄如蝉翅的碧烟罗纱子,朝那人急急跪下,俯首道:“水奴叩见宫主。”

  那人哼了一声,负手冷冷道:“我命你来保护皇上,你却勾引他是么!”

  女孩拢紧胸口的纱子,声音微颤道:“水奴不敢,是……是……”丽目朝帐中乜了一眼,便垂下首去。

  只听帐里有人大笑:“是我用强的,费了好大力气呢,哈哈,不关她事不关她事!”纱帐掀处,一人出来,圆面无须,生得肥胖白净,年已过了四十,身上套着一件玄色绉纱软衫,正是当今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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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剑锋寒袖底收,诗书无味岂风流。

  缘随溟沼奇书现,恨在天涯寂颜忧。

  堂庙风高尘欲起,烟柳寒侵怨难休。

  人情薄似江湖水,赎得余生换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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